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夫
主仆二人动作奇快，贺十七跳墙而走，眨眼的功夫便连个人影都看不清。
另一人倒好，像是知道陆知予不会赞同似的，只留一个后脑勺供人瞻仰。
陆知予有些气恼，说不清是愧疚更多些还是忧虑更多一些，只觉得胸腔里堆积着团团缠绕不清的棉絮。
吐也不是，咽也不行。
见贺渝打定主意，陆知予也不好再劝，只快步走过去想替他再看看伤口。
“你知道庄大夫遇见你这样的病人，会说什么吗？”
贺渝轻咳一声，笑道：“大抵会像十七那样，被我气走吧？”
陆知予看他一眼，“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
“所以你也明明知道看见你受伤我会觉得愧疚，还是打算拖延？”
话音未落，贺渝走在前面的背影轻轻一顿，可是他却没有回头。
陆知予以为等不到回答，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她顺着月色看见他的白衣染血，没走一步都是在消耗他的身体。
贺渝的脚步却停下来了，他说：
“因为这是我家，到了这里，总有一扇门可以推开，不用飞檐走壁。”
陆知予一愣，心中又急又气，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道：“那有什么要紧？”
下一刻她就想起了一个地方，东翁亭。
“这不一样。”
贺渝回头，“有什么不同？”
“去那是迫不得已，而这却是我自愿前来，你若因了这些微末缘由就顾忌三分，反倒不是我的本意。”
贺渝的脸藏在门后阴影和头顶荧光之间，像是隐在暗处，又不缺少光亮。
“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分别，禁行之地，我会帮你，只要你想，则无处不可抵。
“畅行之所，便更是随你心意。”
陆知予胸腔震动，静静看他半晌，笑骂：“道士果然不知变通。”
贺渝将门推开，“十七也常常这么说。”
陆知予知道过去十年贺渝都在道观修行，却没想到回了都城，半脚踏进红尘里的他在生活中也和从前一样。
刚至门口，贺十七就已经碾好了需要的钩魂草，将人遣散后来迎他们。
陆知予看了一眼，皱眉道：“剂量会不会太多了？”
贺十七回道：“公子这病根治不了，没回用到的草都是越来越多，头一回还只要两株，如今已经翻了两番了。
“道长也说此法弊大于利，才传了轻功给公子，钩魂草不罕见，倒不用怕短缺了去，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的对策。
“道长曾说过，公子的轻功虽出神入化，可人心难测，若叫权势滔天又心怀叵测的人知晓，区区几棵草，一夜之间令其绝迹也并不是不可能。”
贺十七愁容满面，下意识想要上前帮贺渝敷药，又突然灵光乍现似的一敲脑袋，对着陆知予道：
“陆大小姐，您可以帮公子上药吗？小人下手没轻没重，让公子伤上加伤就大不好了。”
陆知予点了点头，从贺十七手中接过牛皮缝制的手套仔细戴好。
“如果弄疼你了就告诉我，我轻一些。”
钩魂草的汁液有剧毒，可它的颜色却很美，泛蓝偏紫，落在脂玉般的皮肤上，像幅浓墨重彩的画。
陆知予无暇欣赏这一幕，她只看见汁液渗入伤口的那一刻，就像是水滴进干涸已久的土地里。
那里寸草不生，没有半点生机，和之前喷涌而出鲜血形成近乎诡异的对比。
神奇的是，此刻钩魂草更像一个脱水者，正牢牢扒着伤口边缘大口吸允着涌动着的鲜血。
等饮饱过后就会钻到皮肤深处去，等待着捕猎更多躁动不安的血液。
而剩下的伤口，则冒出了阵阵浓烟，剧烈抖动着，如同被烈火炙烤着的皮肉。
陆知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不止血会死，可用了药却不比受伤时好过。
她立刻去探贺渝的脉象，发现钩魂草引发的变化还不止如此，它像是要在他体内扎根，占据自己的地盘。
“你体内尚有余毒未尽，实在不该再用钩魂草来止血，否则对你身体的损害会成倍增长，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陆知予不敢轻易包扎伤口，开裂的地方仍旧冒着丝丝热气，虽然再没有鲜血流出，但贺渝必然并不好受。
她看向贺十七道：“有纸笔吗？我开一个方子，立刻让人煮好送来。”
贺十七应声而去，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了一些。
“师父说没有别的办法，过去的十年，我几乎没出过道观，他就总在外面捡各种各样的东西带回来。
“有时是树枝，有时是木板，还有小半截竹竿，插在地里竟真让他给养活了。
“他也凭着这股坚持带大了我，捡来的那些东西都被他敲进土里，充做练习轻功的木桩。
“师父在我身上几乎耗尽了心血，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
陆知予没有见过唐道士，但听贺渝和贺十七提起过许多次，尽管她也相信对方尝试了所有能够办法，可……
她突然想起庄大夫，他用脚丈量了那么多土地，见过那么多病人，他说想让她拜师。
庄术邱走前留下的话犹在耳边，“像他们这样的人，虽不以救济天下人为己任，但只怕遇见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想要挽留的人。
“一旦遇见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庄术邱在宫中磋磨半生，将自己的鸿鹄心志都磨平了，出了那红瓦砖墙之后所遇见的第一个病人就成了他心头的结。
那是冲垮堤坝的最后一滴水珠，是将他求而不得的医心剖出来给自己看。
陆知予学医不为其他，只希望能够让祖父夜半咳嗽的时候缓上片刻，伤风头疼的时候舒缓一二。
她不求成为多么了不起的大夫，但也没想过让眼前这么好的人恶疾缠身。
从前在她眼中，贺渝和她，或者说和所有人都隔的很远。
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她无意惊扰，更不想涉足。
如今他三度相救，以心相待，而有些人，一旦相交，就必定相欠。
她想偿还，陆知予无声默道。
“你相信我吗？”
“嗯？相信。”
“那日后我来做你的大夫。”
另一人倒好，像是知道陆知予不会赞同似的，只留一个后脑勺供人瞻仰。
陆知予有些气恼，说不清是愧疚更多些还是忧虑更多一些，只觉得胸腔里堆积着团团缠绕不清的棉絮。
吐也不是，咽也不行。
见贺渝打定主意，陆知予也不好再劝，只快步走过去想替他再看看伤口。
“你知道庄大夫遇见你这样的病人，会说什么吗？”
贺渝轻咳一声，笑道：“大抵会像十七那样，被我气走吧？”
陆知予看他一眼，“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
“所以你也明明知道看见你受伤我会觉得愧疚，还是打算拖延？”
话音未落，贺渝走在前面的背影轻轻一顿，可是他却没有回头。
陆知予以为等不到回答，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她顺着月色看见他的白衣染血，没走一步都是在消耗他的身体。
贺渝的脚步却停下来了，他说：
“因为这是我家，到了这里，总有一扇门可以推开，不用飞檐走壁。”
陆知予一愣，心中又急又气，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道：“那有什么要紧？”
下一刻她就想起了一个地方，东翁亭。
“这不一样。”
贺渝回头，“有什么不同？”
“去那是迫不得已，而这却是我自愿前来，你若因了这些微末缘由就顾忌三分，反倒不是我的本意。”
贺渝的脸藏在门后阴影和头顶荧光之间，像是隐在暗处，又不缺少光亮。
“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分别，禁行之地，我会帮你，只要你想，则无处不可抵。
“畅行之所，便更是随你心意。”
陆知予胸腔震动，静静看他半晌，笑骂：“道士果然不知变通。”
贺渝将门推开，“十七也常常这么说。”
陆知予知道过去十年贺渝都在道观修行，却没想到回了都城，半脚踏进红尘里的他在生活中也和从前一样。
刚至门口，贺十七就已经碾好了需要的钩魂草，将人遣散后来迎他们。
陆知予看了一眼，皱眉道：“剂量会不会太多了？”
贺十七回道：“公子这病根治不了，没回用到的草都是越来越多，头一回还只要两株，如今已经翻了两番了。
“道长也说此法弊大于利，才传了轻功给公子，钩魂草不罕见，倒不用怕短缺了去，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的对策。
“道长曾说过，公子的轻功虽出神入化，可人心难测，若叫权势滔天又心怀叵测的人知晓，区区几棵草，一夜之间令其绝迹也并不是不可能。”
贺十七愁容满面，下意识想要上前帮贺渝敷药，又突然灵光乍现似的一敲脑袋，对着陆知予道：
“陆大小姐，您可以帮公子上药吗？小人下手没轻没重，让公子伤上加伤就大不好了。”
陆知予点了点头，从贺十七手中接过牛皮缝制的手套仔细戴好。
“如果弄疼你了就告诉我，我轻一些。”
钩魂草的汁液有剧毒，可它的颜色却很美，泛蓝偏紫，落在脂玉般的皮肤上，像幅浓墨重彩的画。
陆知予无暇欣赏这一幕，她只看见汁液渗入伤口的那一刻，就像是水滴进干涸已久的土地里。
那里寸草不生，没有半点生机，和之前喷涌而出鲜血形成近乎诡异的对比。
神奇的是，此刻钩魂草更像一个脱水者，正牢牢扒着伤口边缘大口吸允着涌动着的鲜血。
等饮饱过后就会钻到皮肤深处去，等待着捕猎更多躁动不安的血液。
而剩下的伤口，则冒出了阵阵浓烟，剧烈抖动着，如同被烈火炙烤着的皮肉。
陆知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不止血会死，可用了药却不比受伤时好过。
她立刻去探贺渝的脉象，发现钩魂草引发的变化还不止如此，它像是要在他体内扎根，占据自己的地盘。
“你体内尚有余毒未尽，实在不该再用钩魂草来止血，否则对你身体的损害会成倍增长，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陆知予不敢轻易包扎伤口，开裂的地方仍旧冒着丝丝热气，虽然再没有鲜血流出，但贺渝必然并不好受。
她看向贺十七道：“有纸笔吗？我开一个方子，立刻让人煮好送来。”
贺十七应声而去，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了一些。
“师父说没有别的办法，过去的十年，我几乎没出过道观，他就总在外面捡各种各样的东西带回来。
“有时是树枝，有时是木板，还有小半截竹竿，插在地里竟真让他给养活了。
“他也凭着这股坚持带大了我，捡来的那些东西都被他敲进土里，充做练习轻功的木桩。
“师父在我身上几乎耗尽了心血，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
陆知予没有见过唐道士，但听贺渝和贺十七提起过许多次，尽管她也相信对方尝试了所有能够办法，可……
她突然想起庄大夫，他用脚丈量了那么多土地，见过那么多病人，他说想让她拜师。
庄术邱走前留下的话犹在耳边，“像他们这样的人，虽不以救济天下人为己任，但只怕遇见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想要挽留的人。
“一旦遇见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庄术邱在宫中磋磨半生，将自己的鸿鹄心志都磨平了，出了那红瓦砖墙之后所遇见的第一个病人就成了他心头的结。
那是冲垮堤坝的最后一滴水珠，是将他求而不得的医心剖出来给自己看。
陆知予学医不为其他，只希望能够让祖父夜半咳嗽的时候缓上片刻，伤风头疼的时候舒缓一二。
她不求成为多么了不起的大夫，但也没想过让眼前这么好的人恶疾缠身。
从前在她眼中，贺渝和她，或者说和所有人都隔的很远。
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她无意惊扰，更不想涉足。
如今他三度相救，以心相待，而有些人，一旦相交，就必定相欠。
她想偿还，陆知予无声默道。
“你相信我吗？”
“嗯？相信。”
“那日后我来做你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