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端有个早逝的白月光。
我一直知道但不以为意。
朋友劝我，活人哪能跟死人比。
我告诉她：“白月光是他的过去，而我，拥有他全部的现在和未来。”
结婚后，白月光的东西都被收进了地下室。
我怕狗，白月光的狗就被寄养到宠物店。
我孕期胃口不好，脾气很差，他刚做完十个小时手术，回家再花两个小时为我亲自熬粥。
我尝一口就倒掉。
他也只是亲吻我烫红的指尖，把脸贴到我的孕肚上，轻哄：“期期宝贝让妈妈别生气了。”
所有人都说，周泽端爱惨了我。
可当我意外摔倒，特意请假陪产的他却不在我身边。
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宠物店主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发寒。
“姐夫，都是我不好，咖啡是姐姐给你的念想，我却没照顾好它，这周麻烦你第三次了。”
“不怪你，咖啡是想七七了。我也很想她。”
我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期期？周泽端他怎么敢？
用我肚中的孩子去纪念他死去的白月光！
血浸透了我的白裙，救护车来了，医生问我：“你老公呢？”
“去陪他的白月光了。”
1
话音落下，医生护士们都同情地看着我。
过去，周泽端从不漏接我的电话，哪怕是在几百人的大会上。
手术室里不能带手机，他也会提前发消息报备。脱下白大褂后第一时间给我回信。
可现在，我扭头看已经挂断的手机，上面一片鲜红，红得刺眼。
救护车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平时总是调皮乱动的小家伙，现在毫无动静。
到了医院，医生说我大出血，情况很危急，需要家属签字。
周泽端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
他签了字，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挽秋，我来迟了。”
我偏过头，被推进了急救室。
意识昏沉中，我恍惚听到医生问：“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周泽端脱口而出：“保大人。”
下一秒，他声音沙哑道：“孩子，也请你们全力去救，不要放弃。”
无影灯亮得我睁不开眼，意识消散前，我终于听到嘹亮的哭声。
“是女孩儿。”
醒来后，周泽端轻吻我的额头。
“挽秋，辛苦你了，佳期很健康。”
期期是周泽端为孩子起的小名。
出生前，从不迷信的他花费重金，请大师算了两个名字。
男孩叫良期，女孩叫佳期。
他说，更喜欢女儿。
他如愿了。
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任何人的代替品。
我通知他：“我给女儿重新起了个名字，叫云鹭，叶云鹭。”
身负羽翼，能上云霄。
周泽端皱起了眉。下一秒，又舒展开来。
“名字很好听。”
我知道那位大师有多难请到。他竟然不生气？
周泽端笑了，为我掖好被角。
“这本就是你的权利。而且，你发生意外的时候，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
他低声道，语气里满是愧意。
原来，是补偿啊。
我合上眼睛。他悄然退了出去。
“挽秋怎么样？我宝贝孙女呢？”门外是周泽端的母亲。
“有惊无险，都没有大碍。”周泽端轻声说。
“那就好。宝贝叫佳期对吧？我给她打了长命锁，等满月那天送来。”
“叫云鹭，挽秋刚刚取的，跟她姓。”
“泽端，我做梦都想不到你还有这一天。”她感叹。
“薛琪刚走那会儿，你浑浑噩噩了三个月。高考前，放着家里的公司不要，突然说要学医，你爸打折了整整五根棍子，都没改回你的志愿。”
“每年三月那几天，你把自己关在装满遗物的屋里，谁也喊不出来。我总担心，哪天你就跟着走了。”
“幸好，你遇到了挽秋，她让你走了出来。”
原来，婆婆待我比亲儿子还好，是她觉得我能让周泽端忘掉白月光。
可惜，我让她失望了。
每年的三月，总有几天我半夜醒来，周泽端却不在身边。
他说是突然有灵感，去书房写论文了。
真相却是，他去了满是遗物的地下储藏室，一个人怀念他的白月光。
相识五年，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话，竟会是谎言。
待人声远去，我拿起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
“请问，去年的邀请，现在还作数吗？”
2
一年前，我接到了梦寐已久的国外实验室的邀约。
但我拒绝了。
“叶女士，非常遗憾，实验室名额满了。”
我捏紧手机。
“但是，”对方笑着说，“鉴于你的优秀，我会为你专门申请一个名额。”
挂掉电话，周泽端端着粥走了进来。
“挽秋，你醒了？”他坐在床边，要喂我喝粥。
我接过碗，“我自己来。”
熟悉的味道，是他亲手熬的粥。
喝完粥，我放下碗，“我准备带云鹭去月子中心。”
他愣了下，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卦，家里早就请好了经验丰富的月嫂。
但还是点点头：“也好，那里有更全面的医护团队，我让陈嫂跟过去照顾你。”
周泽端从来没拒绝过我的任何请求。
曾经我以为，这种无底线的包容，是出于爱。
可现在，我读出了另一个答案。
他不是没有底线，只是他的底线，我连碰到的资格都没有。
临走前，他说：“我年假用完了，接下来要加几天班。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
周泽端至今没有解释，我打去那么多的电话，他为什么没在关键时刻接通。
我也不想追问，左右不过是另一个谎言。
孩子满月那天，我妈打来视频。
聊天结束的时候，她照常以“好好跟女婿过日子”结尾。
可在这时，我看到周泽端落下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姐夫，妈妈住的疗养院今年要续费了。”
哪怕知道不应该，我还是第一次私自打开他的手机。
交易往来显示，周泽端为白月光的妈妈，在本市高端疗养院里，已经交了整整十年的费用了。
而且，他每个月都回去看望白月光的妈妈。
前几月，我妈骨折住院，周泽端全程照料打点，让隔壁房的阿姨羡慕不已。
在我妈眼中，周泽端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婿。
但其实，他已经给别人做了十年的女婿了，怪不得这么熟练。
恋爱时，他也被所有人认定是完美男友。
我所有的期待和心愿，都被他准确接住并实现。
我全部的任性和小心思，也都被他温柔包容，轻易化解。
原来，他的完美无缺游刃有余，都是从别人那里习得经验，再到我这里考出满分的成绩。
3
周泽端抱着云鹭回来了。
云鹭的脖子上多了一枚光润的平安扣。
周泽端笑着给孩子擦口水，“平安扣在慈音寺里开过光，希望佛祖保佑我们的小公主永远健康快乐。”
手机震动，是特别关注发了新的动态。
“雪琪宠物店：刚陪姐夫爬完山回来。我记得上次来，是姐姐病重的时候。姐夫竟然相信了网上的传言，从山下一步一叩地登上山顶，只为乞求满天神佛能让姐姐病愈。”
配图是一块玉佛。
我咬住嘴唇，抖着手，尽量动作轻柔地把平安扣取下来。
见周泽端不解地看我，我只是说：“云鹭还小，先收起来，别摔坏了。”
周泽端点点头，却突然开口。
“挽秋，你在生气吗？”
不等我否认，他已经猜到原因。
“是因为你生云鹭那天，我不在你身边？”
我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吐出谎言。
面对我平静的眼神，周泽端却不知为何，心里一慌，选择说实话：“对不起，那天咖啡误食了小孩喂的巧克力，我送它去了宠物医院。”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我手都在抖。害怕就在我离开的这半个小时里，你和孩子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迟到了一个月的实话。
我该欣慰吗？他没有再用谎言骗我。
周泽端抱住我和孩子，向来稳重自持的男人，竟然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我现在还在后怕，那一天，我差点就失去你们了。”
他郑重许诺：“你和孩子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永远以你们为先。”
誓言还在耳边回荡，出月子的那天，周泽端来接我和孩子回家。
中途，他却接到电话。
“姐夫，我在疗养院，妈妈发现你跟人结婚，连孩子都有了，就受到刺激，爬到了楼顶上。求求你快点过来。”
周泽端看了我一眼，目露迟疑：“挽秋，我……”
电话那头也察觉到了什么，声音带着哭腔。
“姐夫，你老婆在旁边吗？真的很对不起！但妈妈只听你的话，我们怎么劝都没用。现在她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求求你快点过来吧！”
“挽秋，对不起，但我必须去一趟。让司机送你回去，等我回来再跟你道歉。”
没等我回答，他就推开车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那边人命关天，我不过是回家而已。
轻重一目了然，我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
到家后，我终于接到期待已久的电话。
“叶女士，大老板同意了加名额。但要求你和其他人一起竞争。我听说你才生产完，要不要来，你需要更慎重的考虑。”
我坚定地告诉他，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也愿意去争取这个名额。
4
直到天黑，周泽端都没有回来。
哄完云鹭睡觉，我才收到周泽端说明天回来的消息。
或许是在外面待了太久，回到熟悉的家，我却有了一种陌生感。
睡不着觉，我在别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当我回过神来，面前是地下室的门。
门上竟然没有锁。
我走了进去。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几排架子，上面放着大小不同的箱子。
手指抚过架子表面，一尘不染。
我清楚地记得，地下室不是清洁阿姨的打扫范围。
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都贴着他手写的标签。
有白月光从小学到高二的课本，有从十年前至今他为白月光每年准备的生日礼物，有他写的满满一盒情书，还有咖啡咬坏的狗玩具，白月光没画完的水彩……
我以为结婚后，他主动把白月光的遗物收进地下室里，是为了遗忘。
原来，他只是换了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将白月光的一切珍藏起来。
每年三月的那几个夜晚，他会悄悄走进这里，独自怀念那个至今还活在他心里的人。
走到最深处，角落里有一本被遗忘在夹缝的日记本，上面有他的名字。
打从认识开始，我就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当时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也开始偷偷写日记。
学习的日子那么枯燥。渐渐的，每天的日记里都是关于周泽端的内容。
情人节送了一束玫瑰。生理期课间来给我送热水。他什么时候正式表白？求婚的时候要不要阻止他下跪？
结婚后，出于莫名的羞耻，我把那本满是少女心思的日记，藏在了衣柜最底层。
现在，在这里看到了他的日记。
明知道会看到些什么，可我还是自虐般地打开，强迫自己一页一页看下去。
我看到他们青涩的初遇，看到他们充满暧昧却始终没有戳破的默契，看到白月光离去后他的痛苦。
结尾处他的日记上终于出现我的痕迹。
“所有人都劝我，开启一段新的感情，能让我忘掉你。我尝试过，但失败了。结论是，谁也不能代替谁。对不起。”
我努力扯起嘴角，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手中泛黄的纸页上，晕染出心碎的轮廓。
原来，在这段感情中，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拙劣的替代品。
他妄图用我来忘记白月光。他对着白月光说对不起。
而我叶挽秋，和他恋爱三年，结婚两年。
要不是生产前发现了真相，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
浑浑噩噩地回到卧室里，床头幸福的婚纱照，如今显得格外讽刺。
周泽端生性内敛，这张结婚照不是拍得最好的，但却是唯一一张他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喜意的照片。
我和照片上的周泽端对视。
他看着我，对我笑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着谁呢？
5
第二天早上，我闻到空气中熟悉的香味。
今天的早餐格外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
陈嫂笑着告诉我：“都是先生一大早亲手为你做的。”
周泽端把云鹭逗得咯咯笑，抱着她出来，眼中带着彻夜未睡的血丝，对我说：“我还买到了城南那家你最爱的灌汤包。”
我知道，这一桌丰盛的早餐，是他对昨天丢下我和云鹭的补偿。
或许明后天，他还会去为拍卖行，为我精心搜罗来一款精美的首饰。
道歉，既要用心，又要投其所好。他一向得心应手。
我吃了几个灌汤包，就放下了筷子。
周泽端有些诧异，“挽秋，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喝我熬的粥吗？”
“没胃口。”我擦着嘴角。
最近特别喜欢发动态的宠物店主，前天才提起，她姐夫的厨艺，是他姐姐亲手教的。熬粥时放几滴香油，能香掉人的舌头。
她姐姐住院后，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厨艺突飞猛进。每天都是不重样的汤水和鲜粥。
周泽端的手艺哪里比得上拿过专业证书的徐妈呢？
我从前喜欢的，是他为我熬粥的用心。
可现在，我才发现，他对我的用心里，处处藏着别人的痕迹。
周泽端沉默了片刻，对我说：“挽秋，对不起。”
“没关系。”
周泽端抬眼看我的表情，分明平静，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他却心里一慌。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保证，那是最后一次。”
下一刻，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就挂断。对面打来，他再挂断，直接拉入黑名单。
我想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看来是有急事，你接吧。”
他冲我摇摇头，“不，我说过，你和孩子才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谁都不能越过你们。”
没多久，别墅外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
云鹭被吓得哭了出来。
我听到外面一个女声喊：“姐夫，你快出来！咖啡今早自己打开笼子，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它现在躺在宠物医院里，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周泽端愣住了，眼中闪过挣扎。
6
我哄着云鹭，对他说：“去吧，不要留下遗憾。”
他定定看我一眼，“这次之后，我会和她说清楚，以后再也不会去见她和她妈妈。”
外面催的实在厉害，他没能等到我的回应，只能离开。
我放下睡着了的云鹭，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结婚不过短短两年，此时我却有种已经跟他过了一辈子的疲惫感。
简单收拾完，我喊的搬家公司，已经到了门口。
搬东西的时候，陈嫂疑惑地问我要去哪儿。
就在这时，别墅传来消息：“厨房水管爆了，一楼地上全是水。”
一楼只有厨房，客厅和餐厅。
淹就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下一秒，我想到那间地下储藏室。
犹豫了几秒，我还是让陈嫂带人把储藏室里的东西搬出来，以免被水毁坏。
我回卧室里放下东西出来，就看到周泽端回来了。
看着别墅外满地熟悉的箱子，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
“挽秋，我向你保证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非要趁我不在，把我仅剩的回忆全部扔掉吗？”
我无力地笑了一下，“在你眼中，我居然是个这样狭隘的人吗？”
在一起五年，他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也是，他的心里始终只装着他早逝的白月光。
我这个替代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来说，无需在意。
我抱着睡得香甜的云鹭坐上车离开。
周泽端往前追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满地的箱子。
后视镜中，我看见周泽端转身去搬那些箱子，随即漠然收回了我的视线。
周泽端抱着箱子走到别墅门口，却看到屋子里水已经漫过了脚面。
“陈嫂，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非常不妙。
“先生，厨房水管爆了，刚刚太太让我们先把地下室的东西都搬出来，还没来得及处理地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