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云端的交锋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

  我不敢睡,也不敢做别的事,只是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那个帖子。时间从深夜十二点滑向一点,又从一点滑向两点。论坛里,人越来越少,我的帖子也渐渐沉了下去。

  失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过我的头顶。

  是我太想当然了吗?或许,像江临渊那样的天之骄子,根本不屑于理会这种网络上的小把戏。他或许看到了,但只觉得无聊,随手就关掉了页面。

  就在我准备放弃,合上电脑的时候,屏幕右上角,那个小小的信封图标,突然闪了一下,变成了红色。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颤抖着点开它,一行简洁的系统提示映入眼帘:

  “用户 Linyuan 回复了您的帖子《一道关于信息熵与能量转换的悖论,求教》。”

  我屏住呼吸,点进帖子。

  在我的长篇大论之下,他的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高冷得像北极的冰山。

  “你的假设从第二步就错了。问题在于对熵增的宏观不可逆性理解有误。自己去查查玻尔兹曼关系式。”

  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敷衍,仿佛在打发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精准地指出了我故意留下的那个“漏洞”,却没有丝毫深入探讨的欲望。

  意料之中的傲慢。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然后,开始飞快地敲击。我的大脑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兴奋,血液里仿佛有电流在涌动。

  “学长说得对,玻尔兹曼关系式确实是症结所在,感谢指点。但我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来做一个思想实验:如果我们假设存在一个能够观测和干预微观粒子的‘信息观测者’,那么从信息论的角度看,这个观测者获取系统信息所消耗的能量,是否可以抵消掉系统熵减所带来的能量增益?我故意忽略宏观的不可逆性,就是想探讨在微观层面,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普适性,是否能被‘信息’这个变量所打破。”

  我没有为自己的“错误”辩解,而是顺着他的话,承认他的正确,然后,将一个更深、更刁钻的问题抛了回去。

  这不是请教,这是挑战。

  点击,发送。

  这一次,我没有等太久。

  几乎只过了三分钟,他的新回复就弹了出来。

  “有点意思。你的意思是,把‘麦克斯韦妖’从一个物理实体,变成一个信息处理单元?你想讨论的是信息熵和热力学熵的换算关系?”

  我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的敷衍和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勾起兴趣的审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鱼,上钩了。

  “可以这么理解。”我迅速回复,“根据兰道尔原理,擦除1比特信息,至少需要消耗kTln2的能量。那么反过来,获取1比特的信息,是否就意味着系统可以减少等量的熵?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么只要信息的获取成本足够低,理论上第二类永动机就并非完全不可能。”

  这一次,屏幕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我紧张地盯着屏幕,这十分钟,比之前等待的两个小时还要漫长。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觉得我的言论过于离经叛道,已经不屑于回复。

  就在我以为这次交锋即将结束时,他的回复再次出现,而且,是一段长长的话。

  “你的思路很大胆,但忽略了‘观测’本身带来的量子效应。当你试图去‘观测’一个粒子的状态来获取信息时,观测行为本身就会对系统产生扰动,这个扰动带来的熵增,很可能远大于你获取信息所带来的熵减。这个问题,量子力学早就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能从信息论的角度去解构经典热力学,这个切入点很新颖。”

  我看着那句“切入点很新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

  那个夜晚,我们就在这个小小的帖子里,你来我往,进行了几十个回合的交锋。话题从麦克斯韦妖,延伸到量子纠缠,再到黑洞视界的火墙悖论。

  我完全沉浸在这种智力碰撞的快感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我是一个带着假面的骗子。我只是林以安,一个热爱物理,渴望与同类交流的灵魂。

  江临渊的回复,从最初的冰冷,到后来的认真,再到最后,我甚至能从他严谨的文字里,读出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兴奋。

  当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时,他发来了最后一条信息。

  “你的思维很活跃,虽然很多想法还很稚嫩,但比这个论坛里绝大多数故作高深的人,要有趣得多。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看着那句“有趣得多”,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赢了。

  我不仅抓住了他的目光,还用我的“头脑”,在他那片冰封的高地上,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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