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镜中的囚徒

  通话挂断后,我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那个叫江临渊的男孩,用他那清冷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为我亲手建造了一座华丽的囚笼,然后,在出口处挂上了一把名为“北京之约”的、沉重无比的锁。

  我躲过了一劫,却迎来了最终的审判。

  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深海的寒流,从我的四肢百骸涌起,瞬间将我吞没。这恐惧不再是害怕某个谎言被戳穿的惊慌,而是一种对未来清晰可见的、无法逃避的绝望。

  高考,北京,见面。

  这三个词,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卧室里那面小小的、边缘已经起了黑斑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遮住了她眼里的所有神采。她的脸色蜡黄,嘴唇因为紧张而毫无血色。她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显得有些邋遢。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肩膀的线条因为长期的伏案读书而显得有些佝偻。

  这是林以安。真实的,平庸的,被贫穷和自卑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林以安。

  而此刻,在江临渊的脑海里,又是怎样一个“安然”?

  她应该有着明媚自信的笑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坐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优雅地翻动着一本外文书。她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从容的底气,因为她生来就拥有一切。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想到那个完美的“安然”,一种剧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

  这个谎言,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美长袍,我穿着它得到了温暖,却时时刻刻被它刺得遍体生寒。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冲上了我的头顶:坦白。

  现在就告诉他一切。

  告诉他,没有安然,只有一个叫林以安的骗子。告诉他,没有别墅花园,只有一个破旧的居民楼。告诉他,我接近他,只是为了骗取免费的辅导,只是为了满足我那可悲的、想要往上爬的虚荣心。

  也许,他会愤怒,会鄙夷,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将我彻底拉黑,从他的世界里清除。

  那也好。

  至少,我能从这场无休无止的酷刑中解脱出来。

  我猛地冲回书桌前,抓起手机,点开了和江临渊的对话框。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只要我敲下那几行字,这一切的煎熬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妈妈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她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书桌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安安,又学到这么晚,”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但眼角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别太累了,你看你最近成绩进步这么大,我和你爸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她说着,目光落在我放在桌上的那张92分的物理卷子上,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欣慰与骄傲。

  “你爸今天还在说,等我闺女考上了北大,他一定要在老家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林家的女儿有多争气!”

  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柔软的绳索,将我那刚刚鼓起的、想要坦白的勇气,一层一层地捆绑起来,越收越紧。

  我看着妈妈布满薄茧的双手,看着她眼角因为常年操劳而生出的细密皱纹,看着她脸上那如获至宝般的笑容。

  我怎么敢?

  我怎么敢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女儿,这份让她欣慰的成绩,是建立在一个卑劣的骗局之上?

  我怎么敢亲手打碎她和爸爸全部的希望?

  坦白的代价,从来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我若解脱,他们的人生,便会瞬间崩塌。

  那一刻,我所有的勇气,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对着妈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妈,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妈妈欣慰地拍了拍我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拿起手机,将那个刚刚打出了开头的坦白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得干干净净。

  恐惧和愧疚依旧在,但一种更加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覆盖了一切。

  不能回头了。

  这条路,就算是通往地狱,我也必须咬着牙,走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北京之约,就像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在它落下来之前,我必须,也只能,继续扮演好这个完美的“安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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