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结局

  破旧的面包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以一个近乎侧翻的角度,狠狠撞停在那个坐标指向的、隐藏在深山峡谷中的巨大银灰色建筑群前。

  刺眼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我,高墙上密布着自动武器的枪口。

  但我眼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个冰冷声音的承诺:林晚在这里!

  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撞开车门冲了出去。体内那头恶鬼感受到了终极目标的临近,发出了兴奋而狂暴的咆哮!

  紫黑色的硬壳瞬间覆盖全身,狰狞的骨爪撕裂空气!

  「林晚——!!!」 我的嘶吼混合着非人的咆哮,震得金属墙壁嗡嗡作响。

  预想中的枪林弹雨没有到来。那些冰冷的枪口,诡异地垂了下去。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我冲到近前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冰冷、空旷、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通道。

  像一条通往巨兽咽喉的食道。

  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通道尽头,是一扇更加巨大、厚重的门。

  门上只有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标识,一个抽象的、扭曲的 DNA 双螺旋缠绕着荆棘。

  门无声开启。

  里面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圆柱形空间。

  冰冷的金属墙壁高耸入顶,顶部是复杂的机械结构,投下惨白的光。

  空间中央,是一个被无数粗大管线连接着的、如同巨大培养皿般的透明维生舱。

  而维生舱里,静静悬浮在淡绿色液体中的身影,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林晚!

  她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闭着眼睛,长发在液体中微微飘散,脸色苍白得透明。

  无数细小的探针连接在她的头部和身体各处。她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却又是这个冰冷科技地狱的核心!

  「林晚!」 我冲到维生舱前,巨大的骨爪狠狠砸在坚不可摧的透明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紫黑色的硬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波动。「放开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放开她?」 一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整个空间回荡,分不清来源。

  「她一直就在这里,徐明。或者说……我一直在这里,我是『观察者』零号。」

  维生舱内的林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

  但此刻,里面没有了山涧的清泉,没有了油灯下的温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平静。

  她透过维生舱的透明罩,平静地看着外面狰狞如魔神的我。

  「什么意思?」我不敢想她的话背后的意思。

  「还不明白吗?救你的人是我!打电话引你过来的也是我!」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为什么?」嘶哑破碎,我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

  林晚的嘴唇微微开合,她的声音通过维生舱的扩音设备传出,不再是记忆中温柔的山风,而是带着冰冷的电子质感,却依旧清晰:

  「救你,因为你是最特殊的样本 X-07,融合度超乎想象,拥有未知的进化潜力。观察你的『野生』状态,比在实验室的笼子里更有价值。」

  「短信,是实验的一部分。观察你在得知『真相』后的应激反应和后续行为模式。你果然没让我失望,逃亡、挣扎、异化……数据很完美。」

  「引你来……」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平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是因为你的进化,需要最后的『钥匙』。而钥匙……就是我。」

  「钥匙?什么钥匙?!林晚!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疯狂地捶打着维生舱,坚硬的罩子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解决你体内恶鬼最终复苏的钥匙。」 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式。

  「我的细胞,我的核心基因序列,是实验室早期最成功的『稳定剂』原型。

  只有彻底融合我的本源,才能中和掉你体内那不可控的、最终会吞噬你意识的恶鬼意志,让你获得……相对永久的「稳定」。」

  她缓缓抬起手,隔着透明的罩子,虚虚地指向我心脏的位置。那个动作,像极了当初在油灯下,她擦拭我脸上血迹时的温柔。

  「吃了我,徐明。」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真正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方法。也是……实验的最终阶段。」

  「不——!!!」 绝望的咆哮撕裂了我的喉咙!吃她?吃掉林晚?

  吃掉那个给了我唯一救赎和温暖的女孩?这比让我被恶鬼吞噬一万次还要痛苦!

  「启动最终协议。解除『观察者』零号所有维生及安全限制。」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嗤——!

  维生舱内的液体迅速排空!连接在林晚身上的探针纷纷自动脱落!坚固的透明罩猛地向上弹开!

  林晚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前倒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巨大的、覆盖着狰狞甲壳的手臂,接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轻,很冷,像一片失去生命的落叶。

  她倒在我的臂弯里,仰起苍白的脸,看着我。

  那双冰冷的、属于「观察者」的眼睛里,此刻,那层坚冰似乎终于融化了一丝。

  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林晚」的温柔和……解脱,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浮现。

  「快……」 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气音,也带着一丝……恳求?「……趁我……还是『我』的时候……」

  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皮肤下浮现出不祥的暗金色纹路,眼神中的那点微弱人性迅速被冰冷的金属光泽取代!

  一股强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在她体内苏醒!她不再是林晚,而是一头被实验室彻底激活的、更恐怖的武器!

  「吼——!」 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纤细的手指瞬间化为锋利的金属利爪,狠狠刺向我的胸膛!

  战斗,瞬间爆发!

  这不再是与恶鬼的厮杀,而是与我最爱之人的……死斗!

  她攻击得疯狂而精准,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而我,只能凭借着本能和体内恶鬼的狂暴力量,狼狈地格挡、闪避!

  每一次碰撞,都像用刀在剜我的心!

  「林晚!醒醒!不要!」 我嘶吼着,试图唤醒她。

  回应我的,只有更猛烈的攻击和冰冷的嘶吼。

  她身上的暗金色纹路越来越亮,力量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我的硬壳不断被撕裂,鲜血飞溅!

  她不是要杀我!她是在逼我!逼我杀了她!逼我……吃掉她!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灵魂!

  终于,在一次致命的突刺被我险险避开后,她似乎……故意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整个胸膛,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的骨爪之前!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不再是观察者的冰冷,而是林晚的……平静,和一丝……催促?

  「动手……徐明……」 气若游丝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温柔?「……为了……你能……活下去……」

  「不——!!!」

  伴随着我撕心裂肺的、混合着无尽悲痛的咆哮,巨大的、覆盖着紫色硬壳和尖锐骨刺的利爪,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又是最轻柔的、最绝望的触碰……洞穿了她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眼中的冰冷金属光泽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变回了那双清澈的、属于山间清泉的眼睛。

  她低头看了看洞穿自己胸膛的骨爪,又抬头看向我,脸上……竟然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像我们初遇时那样干净,像在公园看夕阳时那样温柔。

  「谢……谢……」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鲜血从嘴角涌出。

  然后,她的身体,就在我的臂弯里,如同风化的沙雕,从被骨爪洞穿的伤口处开始,迅速崩解!

  不是化为血肉,而是分解成无数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如同星尘般的粒子!

  这些粒子并没有消散,而是如同被吸引的磁石,疯狂地涌向我洞穿她的那条手臂,顺着狰狞的骨爪和硬壳的缝隙,钻入我的皮肤、血管、骨髓!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而温和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星河,瞬间冲刷过我的四肢百骸!

  体内那头时刻咆哮、时刻渴望吞噬的恶鬼意志,在这股金色星尘的融入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尖啸!

  那尖啸声越来越弱,像是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迅速消融、瓦解!

  紫黑色的硬壳如同潮水般褪去,骨爪恢复成正常的手掌。剧痛、嗜血的渴望、皮肤下蠕动的异样感……所有因恶鬼力量带来的痛苦和异常,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和力量感充斥着我的身体,纯净、强大,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我的怀里,空空如也。

  只有一件染血的白色实验服,轻轻飘落在地。

  林晚……化作了星光,融入了我的身体。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手臂上还残留着她身体崩解时的微温。

  巨大的圆柱空间里,死寂无声。只有那件染血的实验服,像一片凋零的花瓣,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残酷的救赎。

  冰冷的电子音没有再响起。实验室的最终协议,似乎随着林晚的消逝而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我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跄着走向那曾经禁锢她的维生舱。

  舱体底部,静静躺着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

  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它。信封上没有署名。

  我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冷硬的字迹,属于林晚的字迹。

  徐明: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或者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你之中。希望……那能让你获得真正的安宁。

  是的,我是「观察者」零号。

  也是自愿成为实验体的研究员林晚。

  我的父母和弟弟,确实死于恶鬼。就在我眼前。那种无力感,那种刻骨的仇恨,让我选择了这条路,理解恶鬼,掌控恶鬼,最终消灭恶鬼。

  哪怕代价是……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实验室不是天堂,是另一个地狱。我们都在地狱里挣扎。

  你,是这场漫长实验中,最失控、却也最接近成功的变量。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爱,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超越仇恨和毁灭的可能。

  给你发那条警告短信,是我唯一一次,违背了纯粹的观察者立场。

  因为我看到你眼中,有和我弟弟死前一样的……纯粹的痛苦。我无法再把你仅仅当作一个样本。

  引你来,是宿命,也是选择。我的基因序列是锁,你的身体是锁孔。

  只有彻底融合,才能终结你体内那头最终会毁灭你的恶鬼。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你活下去,并且真正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方式。

  也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解脱。这具被改造的躯壳,这双沾满间接血腥的手……我早已厌倦。

  不要自责。吃下我,不是罪孽,是完成一场……以生命为祭品的救赎实验。你的新生,就是我实验的最终报告。

  替我活下去,徐明。

  替我看看这个我们都没能好好看过的世界。

  替我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作为一个「人」的平静。

  还有……对不起。利用了你,也……骗了你的爱。

  林晚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我缓缓跪倒在地,将那件染血的白色实验服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那个在油灯下缝补、在公园里看夕阳、在黑暗中给予我短暂温暖的女孩。

  冰冷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汹涌地滚落,滴在染血的布料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死去的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穿了我刚刚获得新生的躯壳:

  「来喝点药,你伤得很重。」

  「快,快来推一下我,我要荡秋千。」

  「看,那片云,像不像奔跑的小马?」

  「还不明白吗?我是『观察者』零号」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灵魂深处的哀嚎,终于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在这冰冷的、巨大的金属坟墓里久久回荡。

  我获得了新生。

  我解决了恶鬼的诅咒。

  我拥有了纯净的力量。

  但我的世界,从此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永恒的星空。

  我抱着那件染血的衣服,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心口那个永远无法填补的巨大黑洞。

  林晚……你说让我替你活下去……

  可没有你的世界,这新生……又有何意义?

  远处,似乎传来了警笛声和更多的引擎轰鸣。实验室的毁灭,必然会引来外界的关注。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慢慢站起身,将那件染血的实验服仔细叠好,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像一个真正的幽灵,走向这座巨大建筑深处更黑暗的通道。

  那里,有通向外界的路。

  可是那里没有林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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