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凌迟的序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成了一张无限薄、却又无比坚韧的网，将我死死地定在原地。
夏日的蝉鸣、空气中青草与泥土的混合气息、远处邻居家传来的饭菜香味……所有这些属于六岁夏天的、本该是温暖而鲜活的感官细节，此刻都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刺入我那颗承载了百年沧桑的灵魂。
许皓之就站在我面前。
一个六岁的、穿着干净白衬衫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许皓-之。
他举着那颗草莓糖，用那双本该纯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我。可我知道，在那双清澈的瞳孔深处，是和我一样的、被烈火焚烧过千万次的废墟。那里面，有我们一起策划的“希望”，有校庆晚会上璀璨的星海，有最后那片将一切吞噬的白光，还有此刻，这足以将人逼疯的、荒诞到极点的绝望。
“给你吃。”
他又说了一遍，小小的、软糯的童音，像一把天鹅绒包裹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我的胸膛。
“草莓味的，很甜哦。”
甜吗？
我看着那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糖果，只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每一次循环，都始于这颗糖。这颗由六岁的许皓之，递给六岁的我的糖。这是我们相遇的起点，也是我们所有悲剧的、被我们彻底遗忘的开端。
我们拼尽全力去修改剧本的后半段，却从未想过，是第一页的第一个字，就早已写下了全部的谶言。
我的手在身侧攥成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我多想尖叫，多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质问他，质问这个该死的、无形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六岁的、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被当成是孩童无理取闹的啼哭。
而他，也只是一个六岁的男孩。
我们是两个被困在幼童躯壳里的、最无助的囚徒。
我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我那只胖乎乎的小手，从他同样肉感十足的掌心里，接过了那颗糖。
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那温热的、属于孩童的体温，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小希，小皓！”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熟悉的、属于年轻时代的笑意，“天快黑了，回家吃饭啦！”
是我的妈妈。
我看见许皓之的身体极轻微地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像一个真正的六岁男孩那样，有些害羞地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细小的糯米牙，转身朝他家的方向跑去。
我也转过身，迈开我的小短腿，朝妈妈跑去。
“妈妈！”我扑进她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她柔软的裙摆里。
熟悉的馨香将我包裹，那是我在无数个孤独的午夜梦回中，无比怀念的味道。可此刻，这温暖，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只想流泪。
“怎么啦，我们家小公主？”妈妈笑着抱起我，亲了亲我的额头，“今天跟小皓玩得开心吗？他可是妈妈同事家的小孩，以后你们就是邻居和朋友啦。”
我把那颗草莓糖紧紧攥在手心，透明的糖纸被我的汗水浸得黏腻。我点点头，用尽毕生的演技，挤出一个属于六岁孩子的、甜甜的笑容。
“开心。”
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那一晚，我躺在自己小小的、装饰着卡通贴纸的房间里，了无睡意。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夜光星星。在黑暗中，它们散发着微弱的、虚假的光芒。就像我们在校庆晚会上点燃的那片星海。
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长达十八年的凌迟。
许皓之最后的判断，像一句神谕，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意味着，我要重新经历一遍幼儿园的唱唱跳跳，小学的加减乘除，初中的青春期烦恼，高中的繁重课业……我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母，在我早已知晓的节点上，为我操心、为我骄傲、为我奔波。我要面对那些熟悉的同学，和他们上演一场场早已烂熟于心的、关于友情和成长的戏码。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通往那个唯一的、注定的终点——许皓-之在二十四岁那年的死亡。
这不再是单纯的时间循环。
这是一个被拉长了无数倍的、浸入式的、无法快进的、对我们精神的极致酷刑。
我们的记忆，是我们最大的财富，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第二天，在幼儿园的活动室里，我又见到了许皓之。
他正坐在一堆积木前，安安静静地，一块一块地，搭建着什么。周围的孩子们都在追逐打闹，只有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孤岛。
我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语言在此时此刻，是最多余的东西。我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灵魂深处那片相同的、已经寸草不生的焦土。
老师让我们画画。主题是“我的家人”。
我拿起蜡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房子旁边是爸爸妈妈和我。然后，我看向许皓-之的画纸。
他没有画家人。
他的纸上，只画了一个巨大的、用黑色蜡笔涂满的圆。那是一个封闭的、无始无终的圆环。
然后，他拿起红色的蜡笔，在圆环的外面，画了一颗小小的、不成形状的草莓。
我的心，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我明白了。
我拿过他的画纸，在那颗草莓旁边，用铅笔，轻轻地画上了一个问号。
他也明白了。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比希望更坚韧、更决绝的东西——一种属于求生者的、冷静的探究欲。
我们以前所有的努力，都集中在如何在这个“黑色圆环”里冲撞、挣扎、试图打碎它。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躲避、对抗、甚至是用“绝望”和“希望”去改写规则。
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圆环，为什么会存在？
触发这一切的，那颗红色的“草莓”，它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系统将我们重置回了起点，看似是更残忍的惩罚，却也在无意中，给了我们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从源头，去调查整个事件的机会。
我们不再是轮回中的演员，我们要成为这场巨大悲剧的……调查员。
放学的时候，许皓之在幼儿园门口等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伸出他小小的手。
我也伸出手，握住了他。
两只六岁孩子的手，就这样牵在了一起。掌心相贴，传递的不是属于孩童的天真与亲密，而是两个在无尽深渊中沉沦了太久的同盟，在找到唯一生路时，那份心照不宣的、相依为命的决然。
我们还有十八年。
十八年的时间，去扮演天真无邪的孩童，去重新走过一遍早已熟悉的人生。
也还有十八年的时间，去解开这个从一颗草莓糖开始的、跨越了无数生死的……终极谜题。
我看着身边这个小小的男孩，他紧抿着嘴唇，拉着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连接着一个遥远而未知的未来。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的战争，进入了全新的篇章。
这一次，我们的敌人不再是看得见的死亡节点，而是看不见的时间本身，和那个藏在时间最深处的、关于“开始”的真相。
夏日的蝉鸣、空气中青草与泥土的混合气息、远处邻居家传来的饭菜香味……所有这些属于六岁夏天的、本该是温暖而鲜活的感官细节，此刻都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刺入我那颗承载了百年沧桑的灵魂。
许皓之就站在我面前。
一个六岁的、穿着干净白衬衫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许皓-之。
他举着那颗草莓糖，用那双本该纯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我。可我知道，在那双清澈的瞳孔深处，是和我一样的、被烈火焚烧过千万次的废墟。那里面，有我们一起策划的“希望”，有校庆晚会上璀璨的星海，有最后那片将一切吞噬的白光，还有此刻，这足以将人逼疯的、荒诞到极点的绝望。
“给你吃。”
他又说了一遍，小小的、软糯的童音，像一把天鹅绒包裹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我的胸膛。
“草莓味的，很甜哦。”
甜吗？
我看着那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糖果，只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每一次循环，都始于这颗糖。这颗由六岁的许皓之，递给六岁的我的糖。这是我们相遇的起点，也是我们所有悲剧的、被我们彻底遗忘的开端。
我们拼尽全力去修改剧本的后半段，却从未想过，是第一页的第一个字，就早已写下了全部的谶言。
我的手在身侧攥成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我多想尖叫，多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质问他，质问这个该死的、无形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六岁的、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被当成是孩童无理取闹的啼哭。
而他，也只是一个六岁的男孩。
我们是两个被困在幼童躯壳里的、最无助的囚徒。
我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我那只胖乎乎的小手，从他同样肉感十足的掌心里，接过了那颗糖。
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那温热的、属于孩童的体温，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小希，小皓！”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熟悉的、属于年轻时代的笑意，“天快黑了，回家吃饭啦！”
是我的妈妈。
我看见许皓之的身体极轻微地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像一个真正的六岁男孩那样，有些害羞地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细小的糯米牙，转身朝他家的方向跑去。
我也转过身，迈开我的小短腿，朝妈妈跑去。
“妈妈！”我扑进她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她柔软的裙摆里。
熟悉的馨香将我包裹，那是我在无数个孤独的午夜梦回中，无比怀念的味道。可此刻，这温暖，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只想流泪。
“怎么啦，我们家小公主？”妈妈笑着抱起我，亲了亲我的额头，“今天跟小皓玩得开心吗？他可是妈妈同事家的小孩，以后你们就是邻居和朋友啦。”
我把那颗草莓糖紧紧攥在手心，透明的糖纸被我的汗水浸得黏腻。我点点头，用尽毕生的演技，挤出一个属于六岁孩子的、甜甜的笑容。
“开心。”
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那一晚，我躺在自己小小的、装饰着卡通贴纸的房间里，了无睡意。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夜光星星。在黑暗中，它们散发着微弱的、虚假的光芒。就像我们在校庆晚会上点燃的那片星海。
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长达十八年的凌迟。
许皓之最后的判断，像一句神谕，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意味着，我要重新经历一遍幼儿园的唱唱跳跳，小学的加减乘除，初中的青春期烦恼，高中的繁重课业……我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母，在我早已知晓的节点上，为我操心、为我骄傲、为我奔波。我要面对那些熟悉的同学，和他们上演一场场早已烂熟于心的、关于友情和成长的戏码。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通往那个唯一的、注定的终点——许皓-之在二十四岁那年的死亡。
这不再是单纯的时间循环。
这是一个被拉长了无数倍的、浸入式的、无法快进的、对我们精神的极致酷刑。
我们的记忆，是我们最大的财富，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第二天，在幼儿园的活动室里，我又见到了许皓之。
他正坐在一堆积木前，安安静静地，一块一块地，搭建着什么。周围的孩子们都在追逐打闹，只有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孤岛。
我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语言在此时此刻，是最多余的东西。我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灵魂深处那片相同的、已经寸草不生的焦土。
老师让我们画画。主题是“我的家人”。
我拿起蜡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房子旁边是爸爸妈妈和我。然后，我看向许皓-之的画纸。
他没有画家人。
他的纸上，只画了一个巨大的、用黑色蜡笔涂满的圆。那是一个封闭的、无始无终的圆环。
然后，他拿起红色的蜡笔，在圆环的外面，画了一颗小小的、不成形状的草莓。
我的心，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我明白了。
我拿过他的画纸，在那颗草莓旁边，用铅笔，轻轻地画上了一个问号。
他也明白了。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比希望更坚韧、更决绝的东西——一种属于求生者的、冷静的探究欲。
我们以前所有的努力，都集中在如何在这个“黑色圆环”里冲撞、挣扎、试图打碎它。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躲避、对抗、甚至是用“绝望”和“希望”去改写规则。
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圆环，为什么会存在？
触发这一切的，那颗红色的“草莓”，它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系统将我们重置回了起点，看似是更残忍的惩罚，却也在无意中，给了我们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从源头，去调查整个事件的机会。
我们不再是轮回中的演员，我们要成为这场巨大悲剧的……调查员。
放学的时候，许皓之在幼儿园门口等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伸出他小小的手。
我也伸出手，握住了他。
两只六岁孩子的手，就这样牵在了一起。掌心相贴，传递的不是属于孩童的天真与亲密，而是两个在无尽深渊中沉沦了太久的同盟，在找到唯一生路时，那份心照不宣的、相依为命的决然。
我们还有十八年。
十八年的时间，去扮演天真无邪的孩童，去重新走过一遍早已熟悉的人生。
也还有十八年的时间，去解开这个从一颗草莓糖开始的、跨越了无数生死的……终极谜题。
我看着身边这个小小的男孩，他紧抿着嘴唇，拉着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连接着一个遥远而未知的未来。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的战争，进入了全新的篇章。
这一次，我们的敌人不再是看得见的死亡节点，而是看不见的时间本身，和那个藏在时间最深处的、关于“开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