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体征开始迅速衰减。

　　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数字疯狂跳动，像是我生命倒计时的秒表。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各种冰冷的器械在我身上忙碌着。

　　“病人室颤！准备除颤！”

　　“肾上腺素一支，静推！”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的意识轻飘飘地从身体里升了起来。

　　我飘在半空中，低头能看到那具躺在病床上，被电击得不断抽搐的、属于我的身体。

　　很奇怪，我感觉不到痛苦。

　　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事不关己的平静。

　　我的灵魂穿过墙壁，来到了病房外的走廊。

　　然后，我看见了她。

　　我妈妈。

　　她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离抢救室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我认得那张纸，白纸黑字，标题刺眼——“放弃抢救同意书”。

　　她没有进来，甚至没有朝抢救室的方向多看一眼。

　　她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焦急，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她不是在等待一个亲人的生死判决，而是在等待一场与她无关的电影散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主治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在我被宣布死亡的那一瞬间。

　　我看见，那个一直像雕塑一样站着的女人，终于动了。

　　她猛地背过身去，面向着冰冷的墙壁。

　　我看到她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呜咽都没有。

　　可是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洪水，从她的眼眶里汹涌而出，瞬间就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哭得比我短暂一生中见过的任何一个家属都要大声，却又是完全无声的。

　　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裂。

　　护士拿着那份同意书和笔走到她面前，让她签字。

　　她伸出手，那只我记忆中曾打过我无数次耳光的手，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连一支小小的笔都握不住。

　　她试了好几次，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而丑陋的印记。

　　最后，她用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手，才终于在签名栏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那三个字，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签完字，她身体一软，踉跄着靠在了墙上。

　　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抢救室。

　　她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走廊的另一端挪去。

　　那背影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绝望。

　　我的灵魂非常困惑。

　　为什么？

　　既然要签下放弃我的同意书，为什么还要流泪？

　　既然对我恨之入骨，为什么会悲伤成这个样子？

　　这眼泪，是真的吗？

　　还是……又一场我看不懂的表演？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秒，我满心都是这个无解的疑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