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狗

马尾上的波塞冬

  • 世情伦理

    类型
  • 2025-09-02创建
  • 2万

    连载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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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很怂

  第一章 我很怂

  杂毛那只野狗又抢了我的肉骨头。

  那可是我攒了一天的宝贝,厨子老刘给的,上面还挂着不少筋头巴脑的。本来我想着,在无人的午后,找个暖和的草垛,钻在里面,细细地品味。可现在,杂毛那条癞皮狗正叼着骨头,还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在恐吓我。

  最后,杂毛把啃干净的骨头还给我,用看垃圾的眼神瞥着我:“呸!怂货!就你也配吃肉?”

  我羞耻地把耳朵紧紧贴住脑袋,喉咙里挤出几声屈辱的呜咽。我,一条根正苗红的中华田园犬,毛色土黄,右耳有个标志性的豁口,城里的人都叫我“大黄”。但我知道,在杂毛这些野狗眼里,我只有一个名字——“怂包黄”。

  我也不是没有反抗过,结果上个月,就被三条野狗堵在死胡同里,后腿的骨头差点被咬断了。那天我拖着血淋淋的腿爬回家,阿毛的娘一边用烧酒给我擦伤口,一边掉眼泪,一边还骂我:“败家狗,不省心。”烧酒是辣的,我浑身哆嗦;她的眼泪是咸的,一滴砸在我的伤口上,烫得我心里发慌,比伤口还疼。从那天起,我就彻底怂了。

  “大黄!又在这装死了?”

  这时,身体突然腾空,我被一双小手抱了起来,是阿毛。他的手上散发着造币厂特有的油墨味,指甲缝里也是黑漆漆的。我配合地伸出舌头,亲热地舔了舔他的下巴,逗得他咯咯直笑。这小子,准又偷吃老周的酱瓜了,门牙缝里还塞着一根明晃晃的酱瓜丝。

  阿毛使劲揉着我耷拉的耳朵:“你说你,白长这么大个子。连王屠夫家的花猫都敢挠你,昨天我可是看见了!”

  我委屈地哼哼两声,瞟见远处的杂毛正得意地摇着尾巴,我故意扭过头不看它。其实阿毛不知道,昨天那只花猫挠我,是因为我偷看了它藏在煤堆后的小崽子们。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一起吃奶的样子,让我想起阿毛妹妹刚出生时的模样,软软的,小小的,特别可爱。

  这时,阿毛看了看周围,低声对我说:“听着。我听爹和娘说,厂里要撤了,要去外国人开的教堂那边领什么通行证,好出城,恐怕以后不太平了。”

  我听不懂什么叫不太平,只闻到阿毛手里芝麻饼的香气。饼渣子掉在地上,我刚低下头去舔,就被阿毛揪住顶瓜皮:“馋狗!听我说完!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不过你得学学老黑,”他指向巷子尽头,“瞧瞧人家,那才叫狗!多威风!”

  夕阳把那个黑影拉得很长,德牧老黑正蹲在邮局的台阶上,像一尊长了毛的石头,纹丝不动。两个挎着枪的当兵的经过时,它就那么瞪着对方。反倒是那两个兵,不自觉地绕了半步路,脚步都放轻了。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上个月老黑只是用鼻子闻了闻我的屁股,然后从鼻腔里喷出一股不屑的气,那动静我听懂了,分明是在说:“怂包。”

  杂毛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我叼着阿毛给的半块饼,一瘸一拐地往家跑。路过肉铺时,王屠夫家的花猫正警惕地弓着背,在煤堆上给几只小猫喂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里的饼放在了离它不远不近的地方,用鼻子往前推了推。花猫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确认我没有恶意后,才闪电般地冲过来,叼走了饼。看着它回去喂小猫,我心里那点被杂毛欺负的委屈,好像淡了些。

  夜里下雪了,雪花落得又大又急。

  我蜷在阿毛的床脚,正梦见自己变得和老黑一样威风,把杂毛狗追得满街乱窜,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闷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直掉!我猛地惊醒,阿毛全家已经乱哄哄地冲到了院子里。东边的天空一片通红,应该是着火了,就像王屠户杀猪时接血用的那个大木盆,太吓狗了。

  “轰炸!那边被炸了!快跑。”厂长的铁乌龟在门外发疯似的按着喇叭。

  阿毛的爹一把捞起我,顺手扔进板车。板车上堆满了全家的铺盖,还有叮当作响的铁皮箱子,阿毛的娘正坐在上面,哆嗦着手往箱子缝里塞银元。我闻到她手上蛤蜊油的香味,还混杂了恐惧的味道。

  “汪!汪汪!”我突然控制不住地狂吠起来。因为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强悍气味,好像是老黑!巷子深处,那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它没有逃跑,反而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冲去,尾巴在风雪中挺得笔直,像一把黑刀。它留下了混合着血腥、泥土和火药的气味,就是这种味道让我对它又敬又怕!

  阿毛的妹妹在车里被吓得大哭,但声音就像只被吓坏的小猫。我挣扎着爬过去,舔了舔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尝到了一股冰凉的咸味。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阿毛娘那天落在我伤口上的泪,原来,它们都是一种味道!(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翻开这一页,你将透过一双最清澈、也最恐惧的眼睛,看向1937年的南京。

  这座城市里有一条最怂的狗,它叫大黄。它的世界很小,一根挂肉的骨头、一个温暖的草垛,就是全部的幸福。它不懂得战争与家国,只懂得厨子老刘的呵斥、小主人阿毛手心的温度,以及被野狗抢食时的屈辱。

  但命运的獠牙,总是猝不及防。

  当飞机的轰鸣撕裂天空,当爆炸的气浪掀翻整个世界,它被迫踏上一条尸骸遍地的求生之路。它恐惧、颤抖、瑟瑟发抖,但它必须记住另一条狗教给它的话:

  “怂可以,骨头不能软。”

  请你安静下来,听它呜咽着诉说——那个冬天,关于失去、恐惧和难以想象的微光的故事。

  ​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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