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做小偷
那条大路，宽得像条大河，像城外那条可以吞噬一切生物的大河。老黑说得对，河上爬着不少“铁王八”，眼睛贼亮贼亮，像夜里发着绿光的鬼火。那些“铁王八”屁股后面“噗噗”冒黑烟，跟放连环屁似的，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我爪子发麻。
我趴在路边的烂水沟里，一动不敢动，用沟底的臭泥巴糊住半张脸。风里全是腥臭和焦油的味儿，呛鼻子。老黑的话在脑海里提醒着：“……趁它们放屁的空档……”
一个“铁王八”刚“噗噗”完一长串黑屁，空气略显浑浊，轰隆声也稍微小了点。就是现在！我后腿一蹬，用尽最大的力气，贴着地皮“嗖”地射了出去！爪子踩在燃烧过的碎石子上，烫得我直咧嘴，但我不敢停！
“汪呜！”没成想，尖锐的狗叫声，突然在我侧面炸响！虽不是虎子，但也够凶的！一个穿着黄皮，戴着铁皮帽子的两脚兽，端着个喷火管子指着我，嘴里八嘎八嘎地乱叫。
我魂儿都要吓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剩一个字：跑！跑！还是跑！
“砰！”
耳朵边突然一声炸响！比老周放屁，还要响一万倍！一股滚烫的风擦着我的尾巴尖扫过去！屁股后面尘土“噗”地蹦起老高！
要死了，要死了！我四条腿倒腾得像风车，肺里火烧火燎，感觉下一秒就要炸开！前面就是路对面！就是那些尖尖的石头房子！那有扇黑乎乎的大门！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头撞了上去！
门没锁！“哐当”一声，我像个球一样滚了进去，摔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外面“砰！砰！”又响了两声，子弹打在厚实的木头门上，发出“夺夺”闷响。
我瘫在地上，舌头耷拉老长，呼哧呼哧的倒着气儿。浑身的毛都被汗和泥浆黏成一绺一绺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过了好半天，耳朵里的嗡嗡声才小了点。
一股陌生的味道钻进鼻子，不是焦糊，不是血腥，也不是臭水沟。是……凉丝丝的石头味儿？还有一点点烧过的木头味儿？还有一种……很淡很淡，有点像晒干的草，又有点像……奶糕子放久了的那种味道？怪好闻的，闻着心里不那么慌了。
我抬起湿漉漉的鼻子，小心地嗅着。这地方很大，高高的顶，光线有点暗。前面有个台子，台子上点着几个小火苗，一跳一跳的，像几个送温暖的小太阳。火苗旁边，立着一个高高，亮闪闪的铁架子，架子上挂着个两条腿的。
“上帝啊……”一个很轻很软的声音飘过来。
我吓得一哆嗦，努力的把脑袋塞进，前腿缝里。一个穿着灰扑扑长袍子的人影，站在柱子旁边看着我。袍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很白，没什么血色，眼睛很大，里面映着那跳动的火苗。
是个人！两条腿的！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想龇牙，可牙齿不听我的，都在打架。城里那些人……拿喷火管子打狗的……也是两条腿的！
她没动，也没拿喷火管子，就那么站着，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不像虎子看猎物，也不像城里那些黄皮子看死狗。那眼神……有点像阿毛看我摔跤时又心疼又好笑的样子？有点……可怜？不不不，好像又不是可怜。那眼神里，好像也藏着和我一样的害怕，但她的害怕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门外面那些轰隆隆的响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羽毛拂过：“这瘦狗比人干净……至少……不吃同类。”她的话我不太懂，但“干净”这个词我懂。老周总骂我脏，虎子也嫌我蹭了一身泥。这是第一次，有“两条腿”说我干净。我愣住了，喉咙里的呜咽声卡住，有点不知所措。
她也没再理我，转过身走到台子后面，拿起一块布，开始擦那些长条凳子。那上面根本没有灰，但她依然擦得很用心，很用力，好像在擦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缩在门边的阴影里，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好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才敢稍微放松一点。肚子突然“咕噜噜”一阵巨响，在空旷的大石头房子里格外响亮。
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只爪子在挠。
我抽着鼻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小心地挪动。味道！我闻到了！是食物的味道！淡淡的，混在石头和干草味里，从台子后面飘过来！
我像个小偷，贴着墙根，肚皮蹭着冰凉的地面，一点一点往味道的源头挪。绕过几排长凳子，台子后面有个小门，虚掩着。味道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偷，还是不偷？老黑说过，想活命，就得自己找吃的。这里可是这个奇怪女人的地盘，她没赶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万一惹恼了她……
我扒着门缝，往里看。是个小房间，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有东西！是……是馒头渣！还有几片……菜叶子！虽然看起来干巴巴的，但那是食物！是能填肚子的东西！
口水“哗”地流出来。我看看那个背对着我，还在擦凳子的灰袍子女人，又看看那碗近在咫尺的食物。她的动作那么慢，那么专注，好像……也不管我？
我颤抖着做出狗生最冒险的决定，深吸一口气，将四肢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动作快得像闪电！脑袋“嗖”地钻进小门，舌头一卷！碗里的馒头渣和菜叶子瞬间消失大半！我叼住一小块掉在地上的碎馒头，立刻缩回脑袋，连滚带爬地窜回门边的阴影里，心脏“砰砰”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灰袍子女人似乎顿了一下，擦凳子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个空了一小半的碗，又扫向我藏身的阴影。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把脑袋死死埋在前爪里，连嘴里的馒头渣都忘了嚼。
她没说话，也没过来，只竖起食指，示意我禁声。然后默默地走到台子前，对着那个亮闪闪的“铁架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着头，嘴里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嗡嗡的，像蜜蜂叫。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
然后，她又拿起那块布，继续擦凳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我就在这铁架子下面安了家。白天，我像块会喘气的破抹布，缩在教堂最角落，最黑暗的柱子后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耳朵竖得老高，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铁王八”的轰隆声，砰砰的炸响，还有偶尔传来的狗叫……每次听到狗叫，我都吓得一哆嗦，生怕是虎子那催命的声音。
我也发现个秘密，在房子的地下室里有很多人，大都是妇女和儿童，他们没有人出来，要不是都还在喘气，我都以为是...
不管那些，到了晚上，外面黑透了，那些“铁王八”也消停了，才是我活动的时间。我的任务：偷吃的，还有……找老黑。
灰袍子女人（后来知道她叫修女）似乎默许了我的存在。她那个豁口陶碗，总会放在小房间的桌子上，里面多少会剩点东西：可能是几粒干瘪的米，可能是几根煮烂的菜帮子，运气好点，还有点硬得硌牙的馒头皮。我成了个熟练的“夜贼”，动作快，胆子小，叼了就跑，拿得也不多。
但最要紧的，是给老黑送吃的。
每次回到那个破洞，看到老黑还在微弱地喘气，我都感觉如释重负。我把偷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食物，郑重地放在它嘴边。
“怂货……还没死……”老黑总是气若游丝地，骂我一句，然后费力地一点点地舔食那些东西。它的伤看着吓人，但肚子那块伤，逐渐露出了粉红色，每次它那只独眼看到我的时候，目光越来越亮。
“教堂……怎么样？”它有一次低声问。
我舔舔它没受伤的耳朵：“有……有铁架子……还有个……不赶我的两条腿……吃的……不多……但能偷点……”
老黑喘着气，闭上眼睛：“活着……就行……活着……比……骨头硬……重要……”
我趴在它身边，听着它沉重带着杂音的呼吸，看着洞外黑漆漆充满危险的夜。教堂里那点微弱的烛光和修女那声“狗比人干净”，像黑暗里一根细细的蜘蛛丝，勉强吊着我这条怂狗的命。而雨花台这个破洞里，老黑微弱的气息，是另一根。
我这条怂狗，就在这两根细丝之间，战战兢兢地活着。
但是.... （第五章 完）
作者有话说：
它爬过最后的“死路”，撞开一扇沉重的门。
这里没有硝烟，没有獠牙，只有冰冷的石壁、微弱的烛光，和一个对着“铁公鸡”低语的灰袍女人。
她说：“这狗比人干净。”
可饥饿仍在灼烧它的胃，爪下砖地依旧冰冷。
当一块干瘪的馒头渣出现在眼前——
是摇尾乞怜，还是伸出颤抖的爪牙？
生存，有时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本章讲述：一条狗在圣殿之中，学会偷窃、愧疚与希望。
我趴在路边的烂水沟里，一动不敢动，用沟底的臭泥巴糊住半张脸。风里全是腥臭和焦油的味儿，呛鼻子。老黑的话在脑海里提醒着：“……趁它们放屁的空档……”
一个“铁王八”刚“噗噗”完一长串黑屁，空气略显浑浊，轰隆声也稍微小了点。就是现在！我后腿一蹬，用尽最大的力气，贴着地皮“嗖”地射了出去！爪子踩在燃烧过的碎石子上，烫得我直咧嘴，但我不敢停！
“汪呜！”没成想，尖锐的狗叫声，突然在我侧面炸响！虽不是虎子，但也够凶的！一个穿着黄皮，戴着铁皮帽子的两脚兽，端着个喷火管子指着我，嘴里八嘎八嘎地乱叫。
我魂儿都要吓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剩一个字：跑！跑！还是跑！
“砰！”
耳朵边突然一声炸响！比老周放屁，还要响一万倍！一股滚烫的风擦着我的尾巴尖扫过去！屁股后面尘土“噗”地蹦起老高！
要死了，要死了！我四条腿倒腾得像风车，肺里火烧火燎，感觉下一秒就要炸开！前面就是路对面！就是那些尖尖的石头房子！那有扇黑乎乎的大门！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头撞了上去！
门没锁！“哐当”一声，我像个球一样滚了进去，摔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外面“砰！砰！”又响了两声，子弹打在厚实的木头门上，发出“夺夺”闷响。
我瘫在地上，舌头耷拉老长，呼哧呼哧的倒着气儿。浑身的毛都被汗和泥浆黏成一绺一绺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过了好半天，耳朵里的嗡嗡声才小了点。
一股陌生的味道钻进鼻子，不是焦糊，不是血腥，也不是臭水沟。是……凉丝丝的石头味儿？还有一点点烧过的木头味儿？还有一种……很淡很淡，有点像晒干的草，又有点像……奶糕子放久了的那种味道？怪好闻的，闻着心里不那么慌了。
我抬起湿漉漉的鼻子，小心地嗅着。这地方很大，高高的顶，光线有点暗。前面有个台子，台子上点着几个小火苗，一跳一跳的，像几个送温暖的小太阳。火苗旁边，立着一个高高，亮闪闪的铁架子，架子上挂着个两条腿的。
“上帝啊……”一个很轻很软的声音飘过来。
我吓得一哆嗦，努力的把脑袋塞进，前腿缝里。一个穿着灰扑扑长袍子的人影，站在柱子旁边看着我。袍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很白，没什么血色，眼睛很大，里面映着那跳动的火苗。
是个人！两条腿的！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想龇牙，可牙齿不听我的，都在打架。城里那些人……拿喷火管子打狗的……也是两条腿的！
她没动，也没拿喷火管子，就那么站着，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不像虎子看猎物，也不像城里那些黄皮子看死狗。那眼神……有点像阿毛看我摔跤时又心疼又好笑的样子？有点……可怜？不不不，好像又不是可怜。那眼神里，好像也藏着和我一样的害怕，但她的害怕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门外面那些轰隆隆的响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羽毛拂过：“这瘦狗比人干净……至少……不吃同类。”她的话我不太懂，但“干净”这个词我懂。老周总骂我脏，虎子也嫌我蹭了一身泥。这是第一次，有“两条腿”说我干净。我愣住了，喉咙里的呜咽声卡住，有点不知所措。
她也没再理我，转过身走到台子后面，拿起一块布，开始擦那些长条凳子。那上面根本没有灰，但她依然擦得很用心，很用力，好像在擦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缩在门边的阴影里，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好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才敢稍微放松一点。肚子突然“咕噜噜”一阵巨响，在空旷的大石头房子里格外响亮。
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只爪子在挠。
我抽着鼻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小心地挪动。味道！我闻到了！是食物的味道！淡淡的，混在石头和干草味里，从台子后面飘过来！
我像个小偷，贴着墙根，肚皮蹭着冰凉的地面，一点一点往味道的源头挪。绕过几排长凳子，台子后面有个小门，虚掩着。味道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偷，还是不偷？老黑说过，想活命，就得自己找吃的。这里可是这个奇怪女人的地盘，她没赶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万一惹恼了她……
我扒着门缝，往里看。是个小房间，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有东西！是……是馒头渣！还有几片……菜叶子！虽然看起来干巴巴的，但那是食物！是能填肚子的东西！
口水“哗”地流出来。我看看那个背对着我，还在擦凳子的灰袍子女人，又看看那碗近在咫尺的食物。她的动作那么慢，那么专注，好像……也不管我？
我颤抖着做出狗生最冒险的决定，深吸一口气，将四肢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动作快得像闪电！脑袋“嗖”地钻进小门，舌头一卷！碗里的馒头渣和菜叶子瞬间消失大半！我叼住一小块掉在地上的碎馒头，立刻缩回脑袋，连滚带爬地窜回门边的阴影里，心脏“砰砰”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灰袍子女人似乎顿了一下，擦凳子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个空了一小半的碗，又扫向我藏身的阴影。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把脑袋死死埋在前爪里，连嘴里的馒头渣都忘了嚼。
她没说话，也没过来，只竖起食指，示意我禁声。然后默默地走到台子前，对着那个亮闪闪的“铁架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着头，嘴里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嗡嗡的，像蜜蜂叫。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
然后，她又拿起那块布，继续擦凳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我就在这铁架子下面安了家。白天，我像块会喘气的破抹布，缩在教堂最角落，最黑暗的柱子后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耳朵竖得老高，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铁王八”的轰隆声，砰砰的炸响，还有偶尔传来的狗叫……每次听到狗叫，我都吓得一哆嗦，生怕是虎子那催命的声音。
我也发现个秘密，在房子的地下室里有很多人，大都是妇女和儿童，他们没有人出来，要不是都还在喘气，我都以为是...
不管那些，到了晚上，外面黑透了，那些“铁王八”也消停了，才是我活动的时间。我的任务：偷吃的，还有……找老黑。
灰袍子女人（后来知道她叫修女）似乎默许了我的存在。她那个豁口陶碗，总会放在小房间的桌子上，里面多少会剩点东西：可能是几粒干瘪的米，可能是几根煮烂的菜帮子，运气好点，还有点硬得硌牙的馒头皮。我成了个熟练的“夜贼”，动作快，胆子小，叼了就跑，拿得也不多。
但最要紧的，是给老黑送吃的。
每次回到那个破洞，看到老黑还在微弱地喘气，我都感觉如释重负。我把偷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食物，郑重地放在它嘴边。
“怂货……还没死……”老黑总是气若游丝地，骂我一句，然后费力地一点点地舔食那些东西。它的伤看着吓人，但肚子那块伤，逐渐露出了粉红色，每次它那只独眼看到我的时候，目光越来越亮。
“教堂……怎么样？”它有一次低声问。
我舔舔它没受伤的耳朵：“有……有铁架子……还有个……不赶我的两条腿……吃的……不多……但能偷点……”
老黑喘着气，闭上眼睛：“活着……就行……活着……比……骨头硬……重要……”
我趴在它身边，听着它沉重带着杂音的呼吸，看着洞外黑漆漆充满危险的夜。教堂里那点微弱的烛光和修女那声“狗比人干净”，像黑暗里一根细细的蜘蛛丝，勉强吊着我这条怂狗的命。而雨花台这个破洞里，老黑微弱的气息，是另一根。
我这条怂狗，就在这两根细丝之间，战战兢兢地活着。
但是.... （第五章 完）
作者有话说：
它爬过最后的“死路”，撞开一扇沉重的门。
这里没有硝烟，没有獠牙，只有冰冷的石壁、微弱的烛光，和一个对着“铁公鸡”低语的灰袍女人。
她说：“这狗比人干净。”
可饥饿仍在灼烧它的胃，爪下砖地依旧冰冷。
当一块干瘪的馒头渣出现在眼前——
是摇尾乞怜，还是伸出颤抖的爪牙？
生存，有时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本章讲述：一条狗在圣殿之中，学会偷窃、愧疚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