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队长上前一步,对着目瞪口呆的姜月,亮出了逮捕令。

“姜月女士,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5

婚礼现场的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宾客都惊愕地看着舞台,手机摄像头像饥饿的眼睛,贪婪地记录着这颠覆性的一幕。

姜月被两个女警一左一右地架住,她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始疯狂挣扎。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苏辰!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你为了一个破头冠,要毁了我一辈子吗!”

她的婚纱裙摆在挣扎中被踩得满是泥印,昂贵的头纱歪到一边,精心打造的新娘妆哭花了,狼狈不堪。

我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歇斯里底的样子,这么丑陋。

张队长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苏老师,辛苦你了。后续需要你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我点点头:“应该的。”

纪淮彻底傻了,站在原地,脸色比他身上的白色西装还要惨白。他想悄悄溜走,却被一个便衣拦住了去路。

“纪先生,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你协助调查。”

纪淮的腿一软,几乎站不住。他看向姜月,眼神里全是怨毒和撇清。

“不关我的事!都是她!都是她主动把东西给我,说是她自己的设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她骗了!”

姜月听到这话,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停止了挣扎。

她死死地盯着纪淮,眼神从不敢置信,到怨恨,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阿淮……你说什么?”

她最看重的“排面”,她不惜一切代价要捧上位的男人,在危机关头,把她推得一干二净。

何其讽刺。

姜月的姐妹们缩在人群里,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牵连。她们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现场的媒体记者已经疯了。

闪光灯像密集的暴雨,打在姜月惨白的脸上。她曾经最渴望的焦点,以这样一种毁灭性的方式,降临了。

我转身走下舞台,人群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在人群的尽头,我看到了我的老师,一位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也是国家级的花丝镶嵌大师,是我入行的领路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挺直了脊背,迎着所有复杂的目光,一步步走出了这个本该属于我的婚礼现场。

走出大门,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却亮得晃眼。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却前所未有的新鲜。

我自由了。

6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对面坐着张队长和一名年轻的记录员。

“苏老师,再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吧。”张队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捧着杯子,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大概一个月前,我无意中听到姜月和她朋友的对话……”

我平静地叙述着,从那个在KTV包厢门外冰冷的夜晚开始。

说到她如何轻描淡写地将我的心血送人,如何理直气壮地用我的旧伤来绑架我。

说到那张朋友圈的合影,那支“见了世面”的银簪。

说到她在茶馆,将我的作品当做筹码,交易给纪淮的经纪人。

“……她以为那顶凤冠,只是我为她做的普通饰品。”

“她不知道,三年前,我被老师秘密召集,参与了一项文物修复工作。”

“那件明代‘金翼’凤冠,在一次转运中意外受损,需要用最传统、最顶级的花丝镶嵌工艺进行‘无痕修复’。”

“为了保密,也为了不让修复工作受到干扰,这个项目对外是保密的。我告诉姜月,我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私人订制,耗时会很长。”

“她信了,并且一直以为,那是我为她准备的结婚礼物。”

记录员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张队长点点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报案的?”

“在婚庆公司,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手,让我别不识好歹的时候。”

“我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我不想我拼尽心血修复的国之瑰宝,成为一个跳梁小丑博取名利的工具。”

“更不想我们这门手艺的尊严,被她这样践踏。”

“所以,我联系了您。”

“之后,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她所有的‘安排’。包括那张她发给我的,伪造的‘民间工艺品’鉴定证书,我也一并提交给了你们。那张证书,成了她主观故意、知法犯法的铁证。”

张队长露出赞许的目光。

“苏老师,你做得很对。你不仅保护了国家财产,更维护了一名匠人的风骨。”

“这次的人赃并获,你的冷静和缜密,居功至伟。”

笔录做完,我走出警察局。

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闪烁,喧嚣而陌生。

世界在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抬头看去,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清冷,皎洁。

我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看过月亮了。

7

接下来的几天,舆论彻底引爆。

事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在了显微镜下。我那双手的伤,被媒体重新挖了出来,配上了触目惊心的医疗报告和当年工坊事故的报道。

当年我为爱牺牲的“佳话”,如今成了姜月冷血自私的铁证。

网友们从姜月过往的社交动态里,扒出了无数蛛丝马迹。

她一边炫耀着我送她的各种小巧手作,打造“深情眷侣”人设,一边在小号里抱怨我“不解风情”、“沉闷无趣”、“赚不到大钱”。

她一边靠着“传承人未婚妻”的身份接洽商务,一边和纪淮在各种场合暧昧互动,甚至用我的作品去为纪淮铺路。

纪淮更是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他出道前做“外围”的黑料,靠着富婆上位的历史,被一一曝光。他那套“孤身在外打拼不易”的示弱人设,成了全网最大的笑话。

高奢品牌方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宣布与纪淮先生永久解除一切合作关系,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纪淮的经纪公司也光速发布解约声明,称旗下艺人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

墙倒众人推。曾经追捧他们的人,如今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帖子在网上火了。

发帖人是我那位快人快语的理疗师大姐。

【我作证!那个姓姜的姑娘就是个白眼狼!】

帖子里,大姐义愤填膺地写道:“我是苏老师的理疗师,他那双手伤得多重我最清楚!神经损伤,阴雨天疼得钻心!五年来,他每周都来做复健,风雨无阻!可我一次,一次都没见过那个姓姜的陪他来过!每次都是苏老师一个人拖着那只伤手来的,问起来就说女朋友忙!我呸!忙着跟小白脸鬼混吧!这种女人,就该抓进去把牢底坐穿!”

大姐的帖子像一桶滚油,浇在了本就沸腾的舆论上,彻底点燃了所有网友的怒火。

我的工作室电话被打爆了,有来慰问的,有来采访的,还有许多表达支持,想要来学习手艺的。

我一概没有回应。

我拔了电话线,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

我需要清静。

老师来看过我一次。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辰,别被外面的事影响。守住心,才能守住手艺。”

“这双手,是为了守护而伤,不是为了仇恨而废。”

“把它用在对的地方。”

我点点头。

老师走后,我从尘封的柜子里,取出了我那把久违的古琴。

手上的伤疤,在触碰到琴弦的瞬间,依然会传来轻微的刺痛。

我尝试着拨动琴弦。

8

第一个音,生涩,走调,像一声嘶哑的呜咽。

第二个音,依然不准。

我没有放弃。一遍,两遍,十遍……指尖慢慢破皮,渗出血珠,和琴弦黏连在一起,又被我生生撕开。

我不觉得疼。

一曲《平沙落雁》,从生疏到磕绊,再到渐渐流畅。

琴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悠悠回响。它洗涤着我内心的尘埃,那些爱过的,恨过的,都随着音符,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看守所的电话。

姜月申请见我,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

探视室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再次见到了姜月。

她穿着灰色的囚服,卸掉了所有精致的妆容,素面朝天。曾经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此刻蜡黄、憔悴,眼窝深陷。

她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击垮的颓败。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干涩:“为什么?”

“苏辰,你为什么能这么狠?”

我平静地看着她:“我给过你机会。”

“在去婚庆公司的路上,我问你,关于凤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选择了撒谎。”

她身体一震,像是想起了那个瞬间。

“就因为这个?”她忽然激动起来,双手拍打着玻璃,“就因为一个谎言,你就要把我送进地狱?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呢?你为我挡化学药剂的时候,那些爱呢?都忘了吗!”

她又提起了我的手。这是她最后,也是最没用的武器。

“我没忘。”我抬起我那只布满伤疤的右手,隔着玻璃,展示给她看。

“当年,我用这双手护住你的脸,我觉得值得。”

“我以为我守护的是我的爱情,我的未来。”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守护的,只是你的虚荣,你的野心,和你用来伤害我的工具。”

“姜月,我的爱,在你把凤冠送给纪淮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你把它当商品,把我的心血当筹码,把我的牺牲当免死金牌的时候,它就死了。”

我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至于这双手,”我收回手,轻轻握了握拳,“它现在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眼神里的光,完全熄灭了。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了对我进行任何情感勒索的资格。

她输得一败涂地。

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她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嚎。

那哭声,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激起半分涟漪。

9

案件的审理过程很快。

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加上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没有任何悬念。

开庭那天,我没有去。

我正在工作室里,修复一件从乡下收来的,破损的清代银梳。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我的工作台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

“……备受关注的‘凤冠案’今日在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

“主犯姜某,因犯非法倒卖、走私珍贵文物罪,情节特别严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五百万元……”

“从犯纪某,因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

焊枪的蓝色火焰,在我手中稳定地跳跃。一小片银饰,被精准地焊接在梳子缺失的一角。

天衣无缝。

我关掉焊枪,拿起小锤和錾子,开始在上面雕琢出与原作一致的缠枝莲纹。

“叮,叮,叮……”

清脆的敲击声,在工作室里回响,规律,而富有生命力。

这声音,是我新生活的序曲。

傍晚,我接到了张队长的电话。

“苏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那顶‘金翼’凤冠,经过专家组的再次鉴定,确认修复得非常完美,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

“国家文物中心决定,下个月,在国家博物馆为它举办一个专题展览,向公众开放。”

“同时,他们会公开表彰所有参与修复的幕后英雄。”

“届时,会有一个正式的颁奖仪式,邀请你作为修复师代表,上台发言。”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好。”

这一次,我的作品,将以它真正的身份,和我自己的名字,站在聚光灯下。

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和赞美。

这才是属于一个匠人,真正的“排面”。

10

一个月后,国家博物馆。

展厅里人头攒动,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展厅中央那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柜。

柜子里,“金翼”凤冠静静地伫立着。

八百六十四根金丝织就的华盖,五百三十六颗宝石珍珠熠熠生辉,两支金凤展翅欲飞,口衔珠滴,灵动而威严。

在博物馆级别的灯光下,它美得令人窒息。

没有人能看出,它曾是一件破损的残品。

我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靛蓝匠人服,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颁奖仪式上,我从一位白发苍苍的文物专家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荣誉证书。

“苏辰老师,感谢你为国家留住了这件瑰宝。”

台下掌声雷动。

我走到发言台前,看着台下无数双真诚而敬佩的眼睛。

“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一名手艺人。”

“我所做的,不过是遵循我老师的教诲,守住一颗匠心,做好分内之事。”

“这门手艺,传到我手里,我不能让它蒙尘。”

“我希望,未来有更多的年轻人,能够了解、喜爱并投身于我们的传统工艺。让这些沉睡的宝藏,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重新绽放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我说完,深深鞠躬。

掌声经久不息。

仪式结束后,一个背着画板的小姑娘跑到我面前,怯生生地问:“苏老师,我……我以后也能跟您学做这个吗?”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她注意到了我右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和害怕。

我笑着蹲下身,伸出我那只布满伤疤,却无比稳定的右手。

小姑娘迟疑地看着那道疤。

我低头看了一眼,笑了笑,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

“这是匠人的勋章。”

一句话,云开月明。

工作室的窗外,阳光正好。

我拿起刻刀,在一块新的银片上,刻下了第一道纹路。

旧的故事已经翻篇。

新的生命,正在我手中,缓缓绽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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