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消失的六层

  通道打开后,洞口露出黑黢黢的楼梯,像被夜色啃出的豁口。王导挥着手招呼大家下去,声音在洞口打了个转,听着有点发飘。

  几个胆子大的男游客先迈了脚,楼梯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其他人咬着牙跟上,影子在洞壁上叠成一团,像被什么东西揉皱的纸。

  我蹲在地上,指尖捏着小 A 掉的半截红绳。绳头还带着点温热的潮气,是她刚才攥得太紧了——这姑娘总说红绳要贴身戴才管用。喉头发紧,不敢想那对每次通电话都要问「晚饭吃了没」的父母,摸到这截绳子时会是什么表情。

  「那边两个丫头,走了!」

  王导的喊声砸过来,我抬头时,他正蹙着眉朝这边挥手。回身看,小 B 还抱臂站在原地,指甲掐进胳膊肉里,指节泛白。我刚要张嘴催她,王导已经冲过去拽她,动作太急,像拖一块不肯走的石头。

  身后猛地炸开小 B 的尖叫:「你他妈眼瞎啊!」

  回头时,王导正弓着腰道歉,手里那枚金吊坠晃得人眼晕——前几日见过,尖端磨得发亮,此刻正沾着点暗红,该是划破了小 B 的胳膊。他指尖捏着吊坠的力道有点怪,指节都泛白了。

  摇了摇头,我缓步向下走去,身后,女子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和王导的道歉声都渐渐被幽深的甬道所吞没。

  向下走了大约有二三十级台阶,鼻尖就撞上一股混着铁锈的冷意。

  黑楼梯踩到底,平台的木头发着霉味。往前挪了几步,廊边立着块断牌,碎瓷片拼的「5」字歪歪扭扭,瓷锋闪着冷光。

  心里咯噔一下——明明数着该到 6 楼了。

  脚底下的地板空落落的,像踩着层薄纸,展厅的门就在前面,青幽幽的光从缝里钻出来,把「5」字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

  刚才下来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别的通道,六层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摇摇头,不再多想,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说不定六楼跑去哪里吃饭去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向前缓缓推开了展厅的门。

  我刚推开门,一股腥冷的气味就裹了过来——烧纸的焦糊混着腐土的湿腥,直往骨头缝里钻。

  抬眼先看见的是整个展厅的轮廓:像个被挖空的老坟,窄长,阴冷。头顶横梁悬着几串发黑的纸钱,风一吹就「哗啦」响,影子落在青砖地上,搅得人心烦。

  整个展厅笼罩在阴沉的黑暗中,在几点微弱的光下,只能模糊看清眼前几样物事。

  最显眼的是正前方的供桌。一大块阴沉木杵在那儿,泛着乌沉沉的光,把周围的绿火都压得矮了三分。缠枝莲灯座的长明灯列于桌前,火苗绿幽幽的,刚好照亮桌面——铺着半旧的白桌布,边角磨出毛边,三排白瓷碗倒扣着,在光里显出模糊的影子,看上去像明清的样式。

  供桌背靠着一根立柱,柱上正中央的位置悬着一枚斑驳古旧的铜镜。

  展厅左右两侧各悬挂着十几幅瓷影幢幢的古画,正发出微弱的磷光。

  三条路在供桌后岔开,分别延伸到远处的黑暗中。

  左首红毡边儿发亮,灰却厚得能按出指印;右侧窄道格子里立着木牌,牌前敞口黑碗,碗底反光像凝了血;中间纸钱堆的黄纸卷成筒,最底下露着黑缝,缝边蓝布碎块沾着褐印,硬得像干了的血。

  除了我之外,展厅里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是都先过去了吗?

  突然,我感觉手背一阵发烫,系在手上的红绳正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

  与此同时,滋滋声从头顶传来,抬头看去,一条被系在房梁上的红绳尾端竟开始燃烧,三枚铜钱均匀地钉入其中,随阴冷的风发出簌簌的刮擦声。

  火舌飞速地舔噬着红绳,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升。

  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快步冲到正中央的供桌前,扫视桌上的物品。

  三排倒扣的白瓷碗,以及一盏发着莹莹幽光的莲座长明灯,就是桌上的全部。

  白瓷碗样式一致,每排有三个,粗略看下来,碗身上遍布的牡丹纹样也基本没有区别。

  我刚想拿起一只看看碗底有没有线索,突然想到上一层小 A 的惨状,就把手缩了回来。

  缠枝纹长明灯通体碧绿,莲分九瓣,包裹着中心的一点烛光。

  光线实在太暗,又不敢拿起细瞧,根本看不出特异之处。

  黑暗里正屏息摸索时,身后冷不丁「叮」一声脆响炸开——回身看去,梁上最下截的红绳已经被烧没了,其上的铜钱重重砸在青砖上,在寂静的展厅里格外刺耳。

  火舌发疯一般地向上啃噬,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我浑身一激灵,悬在嗓子眼的心跳撞得我胸腔发疼。

  与此同时,就像一团火燎过我的手背,腕上的红绳开始发烫。

  如果最后一截绳烧完,我会不会也和之前的人一样?

  我不敢多想,夺步奔向两侧的古画。

  仕女图、婴戏图、沽酒图、金蟾图……

  有了!

  左侧六幅画中,一幅石井图猛然撞进眼里,井中开出的莲与供桌上的一般无二!

  仔细端详,画中莲底有一个极小的红点,如非刻意为之,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难道说,长明灯底另有玄机?

  重新回到供桌前,伸手在青铜底座上摸寻,果然,在背光的一面,我的手指触碰到一小块突起。

  轻轻一按,随着轻微齿轮转动的咔嚓声,莲瓣开始轻微地转动,层层分开,最终露出一个小孔,孔中掉下一个卷轴。

  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牌」字。

  叮当一声脆响,又一枚铜钱砸到地上。

  屋内,绳子燃烧发出的气味越来越重,手上的灼烧感也越来越强烈。

  牌,牌,屋内只有一个一处地方有牌!

  来到右侧的路,残损破旧的木牌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即使拿起其前方的黑碗观察,也没有发现额外的提示。

  屋内的焦味越来越重,我着急地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

  不是碗,牌上也没有别的提示。

  牌……牌,我不停地念叨这个字。

  除了标语,它还有什么作用?

  不会是……我想到此处,定睛再看,那木牌歪歪斜斜,角度确实指向大厅的一角。

  时间已经不多了,快步掠至所指的方向。

  在大厅的右侧,我发现了所指引的物事。

  一幅古黄色的山水画,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仔细观察,会发现画中的山脚处有一块很重的墨韵,像是匆忙的涂鸦。

  手指刚触碰到那团黑墨,整幅画连同画轴噗地一声掉在青砖上,溅起满地的灰尘。

  我刚想弯腰捡起画,只听叮当一声,一枚锈迹斑斑的永乐通宝掉在我面前。

  迅速捡起铜钱,抬头一看,原来挂画的墙上,出现了一处凹槽,钱币就是从那里掉出来的。

  再捡起脚边的画,那团墨迹确实看不真切。

  捧起画,快步走到长明灯前,掌灯将一圈圈的光晕投到画上。

  在灯光的映照下,画中原本模糊的地方慢慢变得清晰。

  「左?」

  我默念画中浮现出的字。

  左侧是生路?

  我抬眼望向那条红毡路——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盏莲灯,向红毯深处走去。

  展厅不大,但是当走上红毯的那一刻起,周围全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我像是被包裹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除了前进的道路,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我快步上前,终于看清了甬道尽头。

  那是一扇快掉光红漆的古旧铜门,露出斑驳的铜色和蒙蒙的灰。

  门的正中央有一处凹槽,跟我刚才在画后见到的几乎一样。

  我拿出刚才那枚铜钱,将其塞进凹槽处。

  咔嚓,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门中传来。

  几乎是铜钱落位的瞬间,门轴拉扯着多年的尘垢发出金属的钝响,两扇门在我面前徐徐敞开,露出里面黑魆魆的洞口。

  刚想迈步进去,我仅存的理智还是拉住了我。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仅仅是用到几个明显的线索,就发现了出口、瓷碗、纸堆,仅仅只是误导吗?

  叮当——一声尖锐的爆鸣扎进我的耳朵,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刺进鼓膜。

  第三个铜钱掉在展厅的砖上,此时,已经不只是焦糊味,能感觉到刺鼻的浓烟正疯了一般钻进鼻腔。

  手上的红绳几乎开始燃烧,我的手背被烫出好多青白色斑点。

  我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洞口像一块被墨浸透的绒布,往里瞧不见半点光亮,风从里面钻出来,在我耳边呓语,引得我脚底板发轻,想往里挪步。

  我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我暂时清醒一些。

  没有时间再拖了,狠了狠心,咬牙顶着越来越大的浓烟,冲回到展厅。

  浓烟四起,原先的展厅已经完全变了样,只有中间的路没有检查过。

  我趴在地上,用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纸钱堆里乱扒。

  果然有!

  手指触碰到一枚冰凉粗糙的物件,急忙将它从纸堆中取出。

  又是一枚铜钱,我急忙把它凑到灯下,除了普通的纹路之外,正反面还各有一字。

  中,瓷?

  死命咬了一下指头,瓷,中?

  中是指方位,那瓷呢?

  三排瓷碗?

  是指最中间的那个?

  身体已经开始发沉,眼皮也不停地向下耷拉,我拖着身子穿过浓烟,瞥了一眼梁上,一点猩红火信吞吐着绳结,已经快要触到最后一枚铜钱。

  中间……中间!

  一手撑在供桌前,喘气声剧烈得感觉肺下一刻就要从胸腔蹦出来,用颤抖的手拿起瓷碗。

  没有任何东西,空荡的碗底仿佛在讥笑我的愚蠢,因为吸入了太多烟雾,头痛欲裂,只感觉天旋地转。

  还漏掉了什么?

  究竟哪一步出了问题?

  意识正一点点沉向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像被无形的潮水裹挟着,往下,再往下,连挣扎的力气都快要散尽。

  就在这时,一道光毫无预兆地刺破了那片浓重的黑,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奋力挣开双眸,长明灯倏地一亮,暖黄的光猛地炸开,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暗,像把碎金撒在了眼前。

  光刺得眼睛生疼,眼泪涌出来的瞬间,才看清桌布上的浅孔——原来刚才的阴影里,一直有个东西在盯着我。

  钱币落进凹槽的刹那,「咔」的一声轻响像按动了某个机关。紧接着,头顶供桌下方传来更沉的「咔嚓」声,像是生锈的铁锁被猛地拽开,一股带着尘土味的凉风从脚底卷上来——通道,开了。

  还没等我反应,身后突然「哗啦」一阵乱响,是最后一枚钱币从高处砸落,金属碰撞声混着火星噼啪声炸成一片。余光里,展厅的梁柱已蹿起橙红的火苗,热浪瞬间舔上后背,浓烟呛得肺里像塞了团火。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进通道,身体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的火光和声响都在迅速褪去。精疲力尽的眩晕感铺天盖地涌来,意识像坠入深潭,只来得及抓住一片彻底的黑暗,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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