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走马灯
我是被地砖的凉意冻醒的。
睁开眼时，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耳边先撞进王导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急切：「醒了？感觉怎么样？」
借着他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看清了所处的地方——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台，地面是冰凉的青石板，边缘隐在黑暗里，不知深浅。旁边围坐的几个人影缩成一团，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别怕，我们都在。」王导关切地蹲在我面前，能看到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不断摩挲着他腕上的金吊坠，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我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掌心还死死攥着那盏长明灯。青铜灯座被体温焐得温热，莲瓣缝隙里卡着点焦黑的纸灰，最后关头我竟然将它从五层带出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醒了就赶紧起来，装什么死。」小 B 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她靠着石壁蜷着，昂贵的包被扔在脚边，沾了不少灰。胳膊上的划痕已经结痂，红得刺眼，她正用指甲反复抠着痂皮，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像在憋着什么火气，却又藏着点掩不住的慌。
「少说两句。」王导蹙起眉，呵斥了小 B 一句，令人诧异的是，小 B 竟然没有发火，只是撇撇嘴，重新坐下了。
「刚才那层，我在最后救了她。」王导低声解释道。
「姓王的，人既然都到齐了，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一声暴戾的质问出自一个面相凶狠的中年男子之口。
「解释什么？」
「还装！」
一道黑影猛地扑过来，带起的风里裹着汗味和土腥气。就见中年男子蒲扇似的手一把揪住了王导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向石壁。王导「哎哟」一声，啤酒肚被勒得老高。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红血丝爬满了眼白，额头上青筋突突跳，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指节发白，几乎要贴到王导脸上：「是你带我们来这里！人一个个没了，现在又困在这鬼地方——你敢说不是你搞的鬼？！」
唾沫星子溅在王导脸上，他被勒得喘不上气，脸涨成了猪肝色，手在他胳膊上乱扒：「你他妈疯了！松手！我要是知道……会带你们来？！
「小赵，放开他吧，」一个衣着讲究的老者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王导要是知道，他自己就不会跟着进来了。」
是陈教授，一位大学文学讲师，在旅行团参观时经常帮忙介绍此地的文化，大家都很敬重他。
「王叔……对我们很好，应该……不是故意的，」小月也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是一个腼腆的高中生，独自一人出来旅行。
「人都到这里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想想怎么出去吧，」最后说话的是唐姐，一个爱穿旗袍的美貌女人。
赵志冷哼一声，将王导放了下来，松开领口的一瞬间，王导狠狠跌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见状，我急忙摸到王导身边，轻轻抚拍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王导的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从脚下炸开，像地底下有巨物翻身。平台边缘的青石板整块往下沉，露出陡峭的石阶，阶面蒙着厚灰，在手机光下泛着冷光。
「走吧，」陈教授带头第一个向下走去，其余人也跟着下去，我扶着王导走在最后。
「小姑娘，你……很好，」我能听见王导的低语。
「在这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一手提着灯，一边回答。
「不是说这个，」王导喃喃道。
「那是什么？」
在我刚想问出口时，前方传出几人惊喜的声音。
在阶梯的尽头，一扇雕花石门横亘在众人面前，一股铁锈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赵，来搭把手，」陈教授招呼了一声赵志，两人合力将门缓缓推开。
展厅在清冷的灯光下，徐徐露出真容。
它像一只被浸在冰水里的瓷瓮。
高至穹顶的展柜沿墙排开，玻璃后立着的唐宋瓷器在冷光里泛着青白釉色，执壶的弯嘴、碗盏的敞口、陶俑的衣褶都透着股湿冷，像刚从千年窑火里捞出来。
中央是座窑形展台，黑黢黢的入口被砖石封住，砖缝里渗着青灰色的粉，凑近了闻，有烧透的草木灰混着铁锈的味道。
地面是拼接的青石板，缝里嵌着细碎的白渣，我蹲下去捻了点，指尖凉得发麻——是瓷土。
「这窑是仿北宋官窑的形制，」陈教授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正对着展柜里的梅瓶哈气，镜片上的雾气里，他用指节指了指瓶身，「你看这开片，金丝铁线，是典型的『玉质感』。」话虽如此，他的手却在玻璃上虚悬着，没敢真碰。
唐姐站在窑形展台边，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绷得笔直，手里的丝帕反复摩挲着展台边缘，布料扫过砖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影子投在窑壁上，被入口的阴影咬去一角，像缺了块的瓷片。
整座展厅的灯光突然暗了半度。那些唐宋瓷器的釉色瞬间变得浑浊，执壶的弯嘴仿佛真的流出水来，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陈教授猛地后退，手肘撞在展柜上，梅瓶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竟像是活过来的人形。
「咔。」
一声轻响从脚底炸开。我刚站直身子，就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往下沉了沉，幅度不大，却像踩碎了什么脆物——低头时，砖缝里的瓷土渣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洞。
「怎么回事？」小赵的帆布包掉在地上，他想去捡，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他脚边的石板也在下沉，缝里渗出的青灰色粉末，正顺着他的鞋带往上爬。
王导突然拽住我往后退，我们俩的影子撞在窑形展台的砖壁上，叠成一团。我下意识举起灯，光晕里，所有人的脚下都在发生同样的事——青石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
「那是什么？」唐姐的声音发颤，她指着穹顶。
我仰头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冷手攥住。原本空荡的穹顶中央，不知何时垂下一盏走马灯，木框上积的灰正簌簌往下掉。它没有亮，却能看清灯罩内壁的纹路——不是山水，不是花鸟，是七张模糊的人脸轮廓，正随着气流轻轻晃动。
「七魄入匣，六面窑变，」
「四魄……碎？三魄成瓷，出口即开。」
赵坚一字一句读完灯上的句子。
「不会只有三个人能出去吧？」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展厅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他妈的！」
赵坚撸起袖子冲向王导，这时，他的双腿就像被控制住一般，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不仅是他，我和其他人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前，最终在降下的走马灯前围成一圈。
我刚想说些什么，发现连张嘴都没法做到。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像被风吹散的瓷片摩擦声，又带着点不成调的古旧唱腔，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从灯后转出。
只见那青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立刻感到头晕目眩，几秒后便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睁开眼时，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耳边先撞进王导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急切：「醒了？感觉怎么样？」
借着他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看清了所处的地方——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台，地面是冰凉的青石板，边缘隐在黑暗里，不知深浅。旁边围坐的几个人影缩成一团，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别怕，我们都在。」王导关切地蹲在我面前，能看到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不断摩挲着他腕上的金吊坠，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我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掌心还死死攥着那盏长明灯。青铜灯座被体温焐得温热，莲瓣缝隙里卡着点焦黑的纸灰，最后关头我竟然将它从五层带出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醒了就赶紧起来，装什么死。」小 B 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她靠着石壁蜷着，昂贵的包被扔在脚边，沾了不少灰。胳膊上的划痕已经结痂，红得刺眼，她正用指甲反复抠着痂皮，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像在憋着什么火气，却又藏着点掩不住的慌。
「少说两句。」王导蹙起眉，呵斥了小 B 一句，令人诧异的是，小 B 竟然没有发火，只是撇撇嘴，重新坐下了。
「刚才那层，我在最后救了她。」王导低声解释道。
「姓王的，人既然都到齐了，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一声暴戾的质问出自一个面相凶狠的中年男子之口。
「解释什么？」
「还装！」
一道黑影猛地扑过来，带起的风里裹着汗味和土腥气。就见中年男子蒲扇似的手一把揪住了王导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向石壁。王导「哎哟」一声，啤酒肚被勒得老高。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红血丝爬满了眼白，额头上青筋突突跳，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指节发白，几乎要贴到王导脸上：「是你带我们来这里！人一个个没了，现在又困在这鬼地方——你敢说不是你搞的鬼？！」
唾沫星子溅在王导脸上，他被勒得喘不上气，脸涨成了猪肝色，手在他胳膊上乱扒：「你他妈疯了！松手！我要是知道……会带你们来？！
「小赵，放开他吧，」一个衣着讲究的老者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王导要是知道，他自己就不会跟着进来了。」
是陈教授，一位大学文学讲师，在旅行团参观时经常帮忙介绍此地的文化，大家都很敬重他。
「王叔……对我们很好，应该……不是故意的，」小月也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是一个腼腆的高中生，独自一人出来旅行。
「人都到这里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想想怎么出去吧，」最后说话的是唐姐，一个爱穿旗袍的美貌女人。
赵志冷哼一声，将王导放了下来，松开领口的一瞬间，王导狠狠跌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见状，我急忙摸到王导身边，轻轻抚拍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王导的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从脚下炸开，像地底下有巨物翻身。平台边缘的青石板整块往下沉，露出陡峭的石阶，阶面蒙着厚灰，在手机光下泛着冷光。
「走吧，」陈教授带头第一个向下走去，其余人也跟着下去，我扶着王导走在最后。
「小姑娘，你……很好，」我能听见王导的低语。
「在这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一手提着灯，一边回答。
「不是说这个，」王导喃喃道。
「那是什么？」
在我刚想问出口时，前方传出几人惊喜的声音。
在阶梯的尽头，一扇雕花石门横亘在众人面前，一股铁锈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赵，来搭把手，」陈教授招呼了一声赵志，两人合力将门缓缓推开。
展厅在清冷的灯光下，徐徐露出真容。
它像一只被浸在冰水里的瓷瓮。
高至穹顶的展柜沿墙排开，玻璃后立着的唐宋瓷器在冷光里泛着青白釉色，执壶的弯嘴、碗盏的敞口、陶俑的衣褶都透着股湿冷，像刚从千年窑火里捞出来。
中央是座窑形展台，黑黢黢的入口被砖石封住，砖缝里渗着青灰色的粉，凑近了闻，有烧透的草木灰混着铁锈的味道。
地面是拼接的青石板，缝里嵌着细碎的白渣，我蹲下去捻了点，指尖凉得发麻——是瓷土。
「这窑是仿北宋官窑的形制，」陈教授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正对着展柜里的梅瓶哈气，镜片上的雾气里，他用指节指了指瓶身，「你看这开片，金丝铁线，是典型的『玉质感』。」话虽如此，他的手却在玻璃上虚悬着，没敢真碰。
唐姐站在窑形展台边，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绷得笔直，手里的丝帕反复摩挲着展台边缘，布料扫过砖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影子投在窑壁上，被入口的阴影咬去一角，像缺了块的瓷片。
整座展厅的灯光突然暗了半度。那些唐宋瓷器的釉色瞬间变得浑浊，执壶的弯嘴仿佛真的流出水来，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陈教授猛地后退，手肘撞在展柜上，梅瓶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竟像是活过来的人形。
「咔。」
一声轻响从脚底炸开。我刚站直身子，就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往下沉了沉，幅度不大，却像踩碎了什么脆物——低头时，砖缝里的瓷土渣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洞。
「怎么回事？」小赵的帆布包掉在地上，他想去捡，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他脚边的石板也在下沉，缝里渗出的青灰色粉末，正顺着他的鞋带往上爬。
王导突然拽住我往后退，我们俩的影子撞在窑形展台的砖壁上，叠成一团。我下意识举起灯，光晕里，所有人的脚下都在发生同样的事——青石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
「那是什么？」唐姐的声音发颤，她指着穹顶。
我仰头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冷手攥住。原本空荡的穹顶中央，不知何时垂下一盏走马灯，木框上积的灰正簌簌往下掉。它没有亮，却能看清灯罩内壁的纹路——不是山水，不是花鸟，是七张模糊的人脸轮廓，正随着气流轻轻晃动。
「七魄入匣，六面窑变，」
「四魄……碎？三魄成瓷，出口即开。」
赵坚一字一句读完灯上的句子。
「不会只有三个人能出去吧？」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展厅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他妈的！」
赵坚撸起袖子冲向王导，这时，他的双腿就像被控制住一般，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不仅是他，我和其他人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前，最终在降下的走马灯前围成一圈。
我刚想说些什么，发现连张嘴都没法做到。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像被风吹散的瓷片摩擦声，又带着点不成调的古旧唱腔，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从灯后转出。
只见那青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立刻感到头晕目眩，几秒后便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