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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京城的一间公寓里,一个网名为【史学手术刀】的男人,正叼着烟,刷新着一个学术论坛的页面。

  屏幕上,正是那场内部研讨会的新闻通稿,标题刺眼——《沈崇明泰斗再攀高峰,女弟子献上“神之一笔”!》。

  林犀,三十岁,学术圈的鬣狗,专咬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他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鼠标滚轮划过姜月初那张清丽温顺的照片。

  “沈崇明……”他喃喃自语,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他研究过沈崇明,那本奠定其地位的成名作,前后风格割裂感极强,就像一个蹩脚的裁缝,把不属于自己的绫罗绸缎,硬生生缝在了粗布褂子上。

  如今,又来一个“神之一笔”?还是从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娃娃手里冒出来的?

  太巧了。

  巧合,在林犀的字典里,就是“阴谋”的代名词。

  他掐灭烟头,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发给了自己的线人。

  “帮我搞一张下周国历院公开讲座的入场券,主讲人,姜月初。”

  一周后,国家历史研究院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姜月初站在讲台上,代表沈崇明,就《国史补遗》中的部分章节做延伸讲解。

  她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米白色套裙,长发挽起,声音清亮,语速平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沈泽兰就坐在第一排,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眼神里的爱慕和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讲座进行得非常顺利,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

  几名学生问了些中规中矩的问题,姜月初都含笑解答,游刃有余。

  就在主持人准备结束时,后排一个角落里,一只手突兀地举了起来。

  “那位先生,请讲。”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清瘦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没有看主持人,一双眼睛像鹰隼,死死锁在姜月初身上。

  “姜月初小姐,我叫林犀。”

  “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史学手术刀!这个名字在学生群体里比一些老教授还响亮。

  林犀没理会骚动,直接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您在《南淮县志》中提到,万历二十年,南淮地区曾设‘盐课司丞’一职。可据我查证,《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二明确记载,该官职仅设于两淮、两浙等沿海产盐大区,且在万历初年就已裁撤合并。您这份孤本,是不是和国家根本大法冲突了?”

  问题一出,全场死寂。

  这个问题太狠了,直接从官制入手,质疑史料的根本合法性。如果一个地方志连官职都能记错,那它的可信度就彻底归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月初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狙击。

  连第一排的沈泽兰,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讲台上,姜月初静静地听完,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对林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赞许的微笑。

  “林犀先生,是吗?很高兴您能来。”她先是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您的问题非常专业,也点出了一个很多研究者会忽略的细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林犀身上。

  “您引用的《大明会典》,应该是坊间流传最广的,万历朝的重修本,对吗?”

  林犀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月初笑了。

  “这就对了。”她说,“重修本为了行文简洁,确实删去了许多地方性的特例。如果您有机会去查阅皇家图书馆收藏的,成化十七年的初修本,在《盐法志》的补遗部分,会看到一行用朱笔写下的小字注脚。”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讲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常识。

  “注脚上说:‘南淮地不产盐,然产硝石,其税法与盐课同,故沿旧制,设司丞一人,以彰圣恩。’意思是,南淮不产海盐,但产硝石,税收方法和盐税一样,所以沿用了旧的官职名。这属于特例,是皇恩浩荡的体现。”

  她看着脸色开始变化的林犀,补上了最后一击。

  “这个注脚,在重修本里被删掉了。搞研究嘛,追本溯源很重要。只看二手,甚至三手资料,是很容易闹笑话的。”

  “哄!”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卧槽!牛逼!”

  “直接反杀!这学识也太恐怖了!”

  “哈哈哈哈,踢到钢板了吧!让你天天在网上怼天怼地!”

  林犀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本子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被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当着几百人的面,上了一堂最基础的文献学公开课。

  他狼狈地坐下,在一片掌声和窃笑声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寒意从他脊背升起。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种冷僻到尘埃里的知识点,她怎么可能对答如流,甚至连朱笔注脚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她不是在背书。

  她就像是……亲眼见过那本初修本一样。

  林犀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心中的怀疑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这个姜月初,绝对有大问题。

  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敲下了三个字。

  【姜月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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