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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座的风波,比想象中传得更快。

  林犀那篇名为《一次有趣的学术探讨——我与天才少女姜月初的“友好”交流》的帖子,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成了国内各大高校历史系论坛的置顶热帖。

  他没说姜月初造假,通篇都在“赞扬”姜月初学识的“渊博”与“冷僻”,但字里行间那股阴阳怪气的味道,谁都品得出来。

  “万历朝的朱笔注脚?我翻烂了四个版本的《大明会典》,都没找着这玩意儿,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吧。”

  “能随口说出皇家图书馆藏本的细节,这位姜小姐不是天才,是神仙。”

  “沈泰斗的关门弟子,恐怖如斯!”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支持手术刀!这里面绝对有事儿!】

  【楼上酸了吧?自己不行就说别人是神仙?人家就是记性好不行吗?】

  【别吵了,坐等后续。林犀从不打空炮,这事儿没完。】

  舆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沈崇明的老对头,同为史学界大佬的钱振国教授坐不住了。

  他公开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很客气:《为〈国史补遗〉的纯洁性建言》。

  文章里,他盛赞沈崇明即将问世的巨著是“百年难遇的扛鼎之作”,正因如此,才更不容许有任何一丝瑕疵。他“善意”地提议,为了杜绝外界的一切闲言碎语,确保沈老一生的清誉,像《南淮县志》这种新发现的“孤证”,最好还是请国家文物鉴定中心的专家们做个公开鉴定。

  “这既是对沈老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钱振国在文末写道。

  这一下,直接把沈崇明架在了火上。

  同意,万一鉴定出问题,他这辈子就完了。

  不同意,等于心虚,他同样完了。

  “砰!”

  名贵的紫砂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崇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钱振国!这个老匹夫!他就是嫉妒!他就是想毁了我!”他冲着电话那头的姜月初咆哮,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惊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老师,”姜月初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这未必是坏事。”

  “坏事?!”沈崇明拔高了音量,“火都烧到眉毛了,还不是坏事?!”

  “老师,您想,他们为什么敢质疑?不就是因为这份《南淮县志》是我拿出来的,觉得我年轻,好欺负吗?”姜月初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他们不敢直接质疑您,就只能从我这儿下手。既然如此,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沈崇明一愣:“你什么意思?”

  “身正不怕影子斜。”姜月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我明天就去研究院,申请对《南淮县志》进行公开鉴定。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那些想泼脏水的人看看,您的学生,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您的书,更不是谁都有资格碰瓷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悍不畏死的忠诚。

  沈崇明彻底怔住了。他预想过姜月初可能会害怕,会退缩,会哭着求他想办法,却唯独没想过,她会选择用这种最刚烈的方式,主动迎战。

  一股巨大的感动和愧疚瞬间淹没了他。是他把这个全心信任他的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她,非但没有半分怨言,反而像一头护崽的母狮,要用自己去捍卫他的名誉。

  “好……好孩子……”沈崇明声音都哽咽了,“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老师,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姜月初轻声说,“您在家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姜月初看着窗外,嘴角的弧度冰冷。

  第二天,她果然说到做到,主动向研究院提交了公开鉴定申请。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钱振国那边准备好的一系列后招,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人家自己要求鉴定,你还能说什么?

  舆论瞬间反转。

  【卧槽!刚!太刚了!我宣布姜月初从今天起就是我女神!】

  【这叫什么?这就叫学术自信!钱老头这下尴尬了。】

  【林犀呢?史学手术刀怎么不说话了?脸疼不?】

  林犀确实没说话,他只是把自己的帖子删了。他看着姜月初那份写得滴水不漏、坦荡磊落的申请公告,后背的寒意更重了。

  这个女人,要么是真材实料到无可挑剔,要么……就是个滴水不漏的疯子。

  风波,就这么被姜月初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平息了。

  当晚,沈崇明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饭桌上,他频频给姜月初夹菜,眼神里的疼爱和倚重,几乎要满溢出来。

  饭后,他把姜月初叫进了书房。

  “月初,这次的事,委屈你了。”沈崇明长叹一口气,神情无比郑重。

  “老师,我不委屈。”

  “我这辈子,看错过很多人,唯独没看错你。”沈崇明走到墙边,打开了一幅画,后面露出了一个厚重的保险柜。

  他转动密码盘,又用钥匙打开。

  他从里面拿出的,不是钱,也不是古董,而是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

  “这是我书房的钥匙,和保险柜的密码。”

  沈崇明将它们郑重地交到姜月初手上,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里面,是我毕生的心血手稿,也是《国史补遗》所有的原始资料。从今天起,它们都交给你保管。我的身后名,就交给你了。”

  姜月初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和密码,指尖冰凉。

  她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当晚,她没有回家。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夜深人静,她走到保险柜前,深吸一口气,输入了密码,转动了钥匙。

  沉重的柜门缓缓打开。

  最上层,是沈崇明那些所谓的“毕生心血”。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一层一层地往下翻。

  终于,在最底层,她看到了一个陈旧的牛皮纸袋。

  她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散落的,是上百张被拆散的稿纸。

  那熟悉的,清秀风骨的字迹,正是出自她母亲之手。

  只是此刻,这些稿纸上爬满了另一种张扬跋扈的笔迹。她母亲呕心沥血写下的段落,被用刺眼的红笔粗暴地划掉,旁边写着“逻辑不通”、“过于理想化”、“可删”。

  甚至在一页阐述核心观点的稿纸页眉,沈崇明用钢笔写下了两个大字——

  “肤浅”。

  姜月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拿起其中一张稿纸,对着灯光。在纸张的右下角,一个由三片竹叶组成的【玉露】水印,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是母亲当年专门定制的稿纸,独一无二。

  她闭上眼,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不甘的眼神,和眼前这被肆意践踏的遗稿重叠在一起。

  十年隐忍,十年伪装,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伪装的堤坝。

  她的指甲,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几个渗血的月牙印。

  沈崇明。

  你以为这是你封神的授权书?

  不。

  这是我为你立下的生死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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