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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茶楼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姜月初送走林犀,并未离开。她为自己又续了一壶新茶,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林犀这把刀,已经磨好了。

  就在这时,雅座的竹帘被猛地掀开,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冲了进来。

  “月初!”

  是沈泽兰。

  他像是刚从工地上赶回来,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泥痕,身上那件昂贵的户外冲锋衣也沾满了黄土。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手背上青筋暴起。

  “泽兰?你怎么……”姜月初刚要起身,话就被打断。

  “你看这个!”

  沈泽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十几张高精度照片,几张拓印的宣纸,还有一份写满了数据的初步勘探报告。

  “西山那边的古墓群,我们挖到了主墓室!”他双眼发亮,声音因激动和某种不安而微微发颤,“你来看这些陶器,是典型的东汉末年风格,还有墓碑上的铭文,根本不是什么‘失落的月氏古国’,就是一个汉代地方豪族的祖坟!”

  他的手指在照片上快速点着,像是在指认罪犯。

  “书里写的,月氏古国崇拜日神,用活人殉葬。可我们挖出来的,是标准的汉式夫妻合葬墓,陪葬品里连一件和太阳有关的器物都没有!全是寻常的瓶瓶罐罐!”

  “月初,这和书里的记载,完全对不上!一个字都对不上!”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姜月初,眼神里是考古学者的较真,是对真相的执着,还有一丝哀求。

  “爸他……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我们必须告诉他,立刻停止新书的印刷和发布!现在还来得及!”

  看着他那双被尘土和汗水弄得有些狼狈,却依旧清澈无比的眼睛,姜月初的心,毫无预兆地被刺了一下。

  那里面有她母亲曾经拥有,而她早已抛弃的东西——对学术纯粹的热爱。

  她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复仇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但仅仅是一瞬。

  她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泽兰,你先坐下,喝口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泽兰怔了怔,依言坐下,眼睛却一秒也没离开她的脸。

  姜月初抬起眼,眼眶竟慢慢红了。

  “你说得对。”

  沈泽兰心中一喜,以为说服了她。

  “可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已经晚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慢慢拿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纸单,轻轻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张医院的孕检报告。

  沈泽兰的呼吸停住了。

  他的目光从那张纸单上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月初。

  “我……本来想等发布会结束,再告诉你这个惊喜的。”姜月初垂下头,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砸在深色的桌面上,“六周了。”

  轰的一声。

  沈泽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姜月初的泪眼,又低头看看那张写着“宫内早孕”的报告单,再看看散落一桌的、他拼了半条命挖出来的“真相”。

  “泽兰,我求你。”

  姜月初的声音像一把柔软的刀,插进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有爷爷了。他的爷爷,是史学界的泰斗,是一代宗师……我们不能让他,一出生就背负着一个身败名裂的爷爷,对不对?”

  “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再等一等,好吗?”

  沈泽兰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燃烧着求真火焰的学者,一半是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

  桌上,一边是冰冷的历史铁证,一边是滚烫的血脉未来。

  “啪嗒。”

  他手里那份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考古报告,从指间滑落,照片和资料散了一地。

  历史的真相,在他即将拥有的“未来”面前,变得轻如鸿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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