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年后。

  京城,秋。

  沈家彻底垮了,树倒猢狲散,偌大的家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沈崇明中风后就没再起来,躺在疗养院里,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昔日的“一代宗师”成了需要人定时翻身的活死人。

  而姜月初母亲的遗作《国史新证》,由姜月初亲自整理,以其母姜姝之名正式出版,一经面世便震动整个学界,被誉为“开启了史学研究新范式”,一举斩获当年的最高学术奖“文渊奖”。

  姜月初将数百万奖金悉数捐出,成立了“姜姝青年学者扶持基金会”。

  基金会办公室门口,姜月初刚送走一位前来申请资助的年轻博士,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倚在走廊尽头窗边的人。

  沈泽兰。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曾经属于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被一种粗粝的沉寂所取代。简单的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神却很亮,像戈壁滩上被风沙打磨过的石头。

  他看到她,站直了身体,却没有立刻走过来。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望着。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最终,还是沈泽兰先迈开了步子。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从她脸上,滑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又抬了起来。

  “我听说,”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你成立了这个基金会。”

  “嗯。”姜月初应了一声。

  “挺好的。”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但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我也弄了个小摊子,叫‘净源’,学术打假基金。专门揪那些学术蛀虫,算是……替我父亲赎罪。”

  他顿了顿,自嘲道:“不过没你这么风光,到现在还欠着钱。看来,还是做善事比做屠夫更受欢迎。”

  姜月初没接这个话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果然,沈泽兰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一整年的问题。

  “那个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希冀。

  姜月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那是假的。”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座山,瞬间压垮了沈泽an。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随即,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一声,又一声,胸膛震动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假的……”他重复着,像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也是,怎么可能是真的。”

  姜月初看着他,终于还是多说了一句。

  “就像你父亲曾经许诺给我的‘父爱’和‘前程’一样。”

  沈泽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里面有痛苦,有愤怒,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她复仇计划里,一枚计算精准的棋子。他的爱情,他的愧疚,他的挣扎,甚至他曾以为的、他们共同的未来,都只是她用来压垮他父亲的筹码。

  连那个不存在的孩子,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最锋利的刀。

  “我明白了。”沈泽兰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再无波澜,“我替我父亲,向你的母亲道歉。也替我自己,为那一晚的联合署名,向学术道歉。”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姜月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办公室里,那座沉甸甸的“文渊奖”奖杯,在夕阳的余晖下,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赢了。

  赢回了属于母亲的一切。

  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那人刚才干涩的笑声,磨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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