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赎余生,风吹骸骨冷

  后来,师姐告诉我们,气息微弱却条理清晰:"至亲血愿,尤其是以自身血脉与至悲至怨为引,乃是这世间最重最厉的因果之一,几乎无解。她含怨横死,魂魄徘徊于溺毙之地,不得超生,怨气日积月累。得你这位血脉至亲以滔天恨意召唤,自然循迹而来,附于他所赠信物(发卡)之上,伺机而动。他弃妻杀子,无情无义,在你小姨看来,与他那姨父、与世间所有负心薄幸、欺凌女子之徒,并无不同。皆是该杀之辈。"

  "她缠上他,并非为了完婚。她是要在他最失意脆弱、阳气最衰之时,用他最渴望的'婚姻'之名,为他精心编织一个最甜蜜虚幻的梦境,引他深入,再将他彻底摧毁,永远囚禁在这美梦的废墟里,永世不得超脱。"

  "她要他日日夜夜,对着一个早已腐烂在河底淤泥里的新娘,偿还他欠下的所有罪孽。这非为索命,实为——诛心。"

  尘埃落定后,陈蔓和她先生动用关系,帮我们卖掉了县城那套承载着无尽痛苦回忆的老房子,我们举家搬到了一个远离任何河流、常年阳光充沛、干燥温暖的南方小城,彻底告别了那个潮湿阴郁、带给我无尽噩梦的地方。后来我才偶然从母亲口中得知,苗圃那个沉默的老王,每年都会按一张匿名地址寄一张我的近照,而那个地址,属于陈蔓。她冷眼旁观了我的整个疯癫过程。

  我努力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重新学习与人交往,找了一份简单的文书工作,虽然枯燥,但足以糊口。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同样从外地来的、温柔贤惠的女人,她善良得不可思议,从不过问、也似乎不在意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给了我一个家。我们结了婚,后来也有了一个孩子。

  生活似乎终于撕开了那厚重阴霾的一角,透进了一丝真正温暖的阳光,勉强走上了平静的轨道。母亲脸上的愁容也渐渐少了,虽然偶尔看着窗外还会发呆。

  只是每年清明,我都会一个人呆坐很久。面前的桌子上,有时会摆着四杯酒,却一口未动。我不知道该祭奠那个未曾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我总会给他摆一杯牛奶),祭奠陈蔓被我彻底碾碎、永远无法重来的青春,祭奠被我活活气死、含恨而终的父亲,还是祭奠那个死在河边、被命运残酷对待、最终也用一种极致惨烈的方式毁了我的——林晚。

  或者,我只是在祭奠那个早已死在十五年前那个春天、那个名叫杨建的自己。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带着记忆的空壳。

  原来,这世上最毒最狠的报复,从来不是天降横祸。

  而是你亲手种下的因,经过时间发酵,结出的果。

  而你曾经最爱、最辜负的人,终会以你最恐惧的方式,为你敲响命运的丧钟,余音绕梁,一生不休。

  很多年后,我听说陈蔓曾独自一人回过那个小县城,去黑水河边待了很久。没人知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许,那是她对过去的一切,最后的告别。

  我的儿子,很奇怪,从小他就极其怕水,从不靠近任何河流、湖泊甚至游泳池,连下雨天都显得有些不安。

  这很好。

  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他父亲所有的噩梦,都始于一条河,源于他父亲,亲手推开了这世上最不该推开、最应珍惜的人。

  举头三尺,神明不常见。

  但因果轮回,苍天又曾饶过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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