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辈考核

送走二姐带来的波澜后,日子又恢复了忙碌而平稳的节奏。转眼到了秋天,西北的风里开始带上了凉意。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来了。
他的审查问题已经澄清,一个人,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从千里之外的江南,来到了我们这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他站在我们初具规模的工厂前,看着一排排亮着灯的厂房,和进进出出的工人,眼神复杂极了。那里面,有看到女儿出息的欣慰,有对自己一手打造的帝国轰然倒塌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他不是来探亲的,他是来考核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过多的表扬,也没有流露太多温情。
他就像一个最挑剔、最严苛的客户,从原料的采购,到生产的流程,再到成品的销售和账目管理,每一个细节,他都问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不宣于口的考核。我和周毅默契地配合着,他负责讲解技术和生产,我负责阐述市场和管理。我们对答如流,将这几年所有的心血和思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父亲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时而皱眉,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评判的话。
转折发生在他视察车间的时候。一台经过周毅改良的织布机正在高速运转,发出富有节奏的轰鸣声。
父亲站在机器前,久久地凝视着。我注意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去擦拭机身上的油污。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收回来,轻轻地、带着一丝留恋地拍了拍机身。
就是这个动作,让我瞬间明白,他认可了,也放手了。
一个属于他的时代,正在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缓缓落幕。
那天晚饭,我们三个人难得地喝了点酒。饭后,父亲一个人站在厂房前的空地上,背对着我们。西北的夜空格外高远,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有些佝偻。我心里一酸,走过去,将一件厚外衣披在了他的肩上。
“爸,起风了。”
他回过头,身上似乎还带着江南的潮气,与这里凛冽的干燥格格不入。我们站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我几次想开口,问问他是否打听过二姐的消息,但他都巧妙地岔开了话题。最后,他只是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灯火,长长地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随她去吧。”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他不仅是威严的家主,也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我们父女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达成了对家族成员各自命运的尊重与共识。
父亲在西北待了一周。临走前,在嘈杂的火车站,他忽然对我说:“清瑜,明年春天,带孩子回临川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探亲邀请。
送走父亲,我看着他带来的、已经吃了一半的江南特产,心里明白,我不仅通过了他的考核,也让他看到了沈家新的希望。
而这希望,扎根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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