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空白约会

  空白的记忆,是重新写下爱的开始,还是彻底的遗忘呢?  

       1 

  保姆车的门「砰」地合上,把外面喧嚣的世界都隔在了外面。就在车窗快要完全关上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闪了过去,是谢予冲破保镖的阻拦追了上来。

  我下意识回头,从车窗那道窄窄的缝隙里,看见他正徒劳地追着车跑,嘴唇一张一合的,疯狂喊着某个名字,只是对我来说,那个名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谢予追车」的照片一秒就冲上了热搜,词条下面全是评论:谢予追车。

  【删完就后悔了?这简直是年度打脸现场!】

  【迟来的深情还不如草值钱呢!】

  江炽用指腹擦掉车窗上自己呼出来的雾气,指节在玻璃上划了个「J」形的痕迹。十五年前,他躲在雪巷的转角,也曾经这样偷偷在玻璃上写过她的姓,可刚写完就被突然开过来的大巴溅起的雪水冲掉了。此刻他补完了那个没写完的字母,就像把一段缺了的代码给补全了似的。

  江炽把平板电脑反扣过来,指腹却悄悄摸着背面那张早就贴好的便签。那是他昨晚打印出来的「时间轴对照表」,左边列的是谢予和许羡的 15 年,右边是自己迟到的 15 年。

  表格最后一栏用红笔写着:Overlap=0,Strategy=CreateNewTimeline。他笑得很张扬,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别再当观众了,上场吧,哪怕只能重写结局的 1% 也行。」接着又对我说:「别回头,空白小姐,从这一秒开始,你归我保护。」

  2 

  过了半小时,车队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市中心的「星空塔」。这座地标性的观光塔,今晚被江炽整个包下来了,对外公告的理由浪漫得都有点嚣张——「为一位重要的朋友,补上她新生后的第一次看雪。」

  从无人机高空往下看,塔身的 LED 屏幕上闪过一行动态字幕:「ToX·J:这次我先到场。」只有江炽自己看得懂,「X」是许羡,「J」是他自己。十五年前他迟到了三分钟,今天他用包场的字幕提前打卡,就像给命运补了一张迟到的票。

  无数直播用的无人机在塔周围盘旋,弹幕刷得飞快:

  【年下男生这么直接也太可了!YYDS!】

  【空白姐姐快看啊!这才是谈恋爱该有的样子!】

  我被人领着走进全透明的观光电梯,城市里的灯火在脚底下铺展开来,像一条流动的星河。耳机里传来江炽轻轻的哼唱声,是一首旋律轻快又带着点年代感的老歌——「第一次见你,天上下起小雪……」

  我侧过头看他,心里带着真实的困惑问:「为什么是这首歌啊?」

  江炽垂下眼,把情绪压了下去,他当然不会说,那年他躲在垃圾桶后面,听见一个小女孩边哭边哼这首跑调的老歌;他更不会说,这首歌他练了整整十五年,就为了在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时候,能把跑调的部分唱准,把迟到的那些时光都补回来。

  他只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了最沉重的真相:「因为调查你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你九岁那年,等过一个对你很重要的男孩。」——那个男孩其实不是我,但我把缺席的每一秒,都写进了这首歌的副歌里。

  我努力回想,可大脑里一片空白。九岁?我的记忆早就被精准地格式化了,只剩下心脏因为这个描述,莫名地、空落落地发烫。

  3 

  塔顶的环形玻璃栈道上,人工造雪机正喷着细密的雪花。

  江炽把一顶柔软的白色毛线帽扣在我头上,指尖不经意地蹭过我的碎发,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练过无数次。「许羡,闭上眼睛。」

  我照着他的话做了。

  三秒之后,头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几百架无人机组成的灯群,在夜空中拼出了巨大的「HelloWorld」字样,就像程序员跟新生命打的第一声招呼。

  弹幕又一次炸了:

  【我靠!00 后的浪漫居然是用代码写的!】

  【姐妹们,把「宠」字打在公屏上!】

  我睁开眼,被这片专门为我亮起来的灯海震住了。

  江炽趁机把一台拍立得塞进我手里:「来,拍张新生后的第一张合影。」镜头里,他亲昵地歪着头靠在我肩上,笑得特别肆意;而我脸上虽然带着空白的懵懂,嘴角却本能地、微微往上扬了点。

  「咔嚓」快门响的那 0.1 秒,江炽的左手悄悄挡在了许羡耳朵旁边。不是撩头发,是替她挡住远处可能存在的超长焦镜头。十五年前他没来得及替她挡下碎玻璃,今天就先学会挡住可能会有的麻烦。

  相纸慢慢吐了出来,他利落地在上面签了字:「送给新生的许羡——Day1」。我接过照片,却发现背面还有一行他悄悄写下的、更小的字:「也送给,终于忘记了他的你。」

  4

  记忆切除中心监控室。

  同一时刻,在记忆切除中心的监控室里,谢予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防爆玻璃应声碎裂,碎屑溅进他右手背,血珠沿指缝滴落——他盯着手上的血,却想起雪巷里自己替许羡挡灯罩时,也是这个位置被割破,那一滴血当年被许羡用袖子胡乱擦掉,此刻终于由他自己滴落在冷光屏上,如同把「第一次被需要」的凭证给格式化了。

  技术员吓得声音都在发抖,说删除是不可逆的,除非用原始备份 U 盘才行。

  谢予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得像坏掉的声卡,只说那就把她的端口留好,他亲手写的 bug,要亲自来 debug——他要把「被需要」的主动权,重新编译成最高权限。

  后来技术员又哆哆嗦嗦开口说:「谢先生,删除真的不可逆,底层神经连接都已经重塑了,除非……」

  「除非什么?」谢予的声音打断他,沙哑得让人害怕。

  「除非用您手里的原始备份 U 盘,通过术后预留的『紧急记忆干预端口』做强制覆盖回流,这是术后留在大脑皮层的一个微型神经接口,允许特定的软件和硬件通过安全认证后,植入保护程序或者做记忆数据的紧急覆盖回流。但……但这风险特别大,会引发特别剧烈的排异痛感,甚至可能让神经受损伤……」

  谢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掌心,那枚黑色 U 盘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眼里满是近乎疯狂的偏执,只说把她的那个端口留好,他随时会回来。

  5

  星空塔下,人造雪下得越来越大,江炽忽然伸手替我拂去睫毛上坠落的雪花,他的指尖碰到我皮肤的那一瞬,我脑海里仿佛有电流窜过——一个零碎的画面猛地闪了出来: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站在老旧路灯下,正把一条灰色的围巾绕在我脖子上,声音模糊又温暖,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画面只持续了 0.5 秒,快得就像错觉。我踉跄着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头,江炽连忙伸手扶住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说话,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咚,一下,两下,像是有人在黑暗的废墟深处,固执地敲着一扇根本不存在的门。

  6

  回到温暖的车厢里,暖气把外面的寒意都驱散了,江炽递给我一杯热可可,杯子壁上贴着一枚设计得很精巧的二维码贴纸。「扫一下,给你个小惊喜。」他说。

  我拿出手机扫了码,屏幕立刻跳转到一个叫「给空白小姐的 365 天」的私人歌单,排在第一首的,就是刚才在电梯里他哼唱的那首老歌。歌单的封面是我们刚刚拍的拍立得合影,有人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颗歪歪扭扭、却看着特别有生命力的爱心。

  我抬眼看他,心里一阵震动,问他是不是准备了整整一年。「嗯。」他回答得很轻描淡写,眼神却异常认真,说从他知道我被谢予单方面预约了记忆切除手术的那天,就开始准备了。

  我的心口猛地一紧——原来在我奋不顾身爱着别人的那些年里,身后一直有个人,在为我做着无声的倒计时。

  7.

  车窗外,高架桥侧面那块巨大的 LED 广告屏忽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记忆删除专利持有人谢予,在今晚向全球记忆伦理委员会申请『记忆回溯特例』,理由说是术后出现了无法预料的严重情绪失控。」

  镜头里的男人穿着西装革履,面容冷峻,只有缠着厚厚纱布、还渗着血迹的右手,泄露了他平静外表下的风暴。记者追着问谢先生,您是不是后悔了。

  他看向镜头,目光冷得像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直直刺进我的眼睛,说他从不后悔,他只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屏幕信号闪了一下,他的脸被雪花点覆盖了一瞬,又很快清晰起来。

  我望着那张陌生又英俊的面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张拍立得照片——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写着「也送给,终于忘记了他的你」,此刻这话像一句冰冷的预言,又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8

  保姆车驶入公寓地下车库,江炽先下了车,然后朝我伸出手。我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借力下车的那一刻,清晰地听见身后车厢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自动落锁,车厢内部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

  驾驶座的后屏无声地亮了起来,幽蓝的界面上,一行白色数据流悄悄滚动着:「记忆残留值监测:0.3%→0.5%→0.7%……」「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神经信号接入尝试。」

  我瞳孔骤缩,头部跟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更多像玻璃碴一样的碎片扎进脑海:少年站在大雪里,大声喊着「许羡」,我回头,看见他眼尾红得吓人,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说别走,求你……

  疼痛只持续了三秒,屏幕就迅速恢复了黑暗。江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低头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又头疼了。我喘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可能只是刚才在塔顶吹了风,有点冷。

  江炽敏锐地抬头,看向车顶那枚闪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探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说谢予,你果然开始强行插盘了——他说的是技术术语,却用「插盘」而不是「入侵」,因为那一刻他比谁都清楚,谢予想做的,是把许羡重新变成自己的「可移动硬盘」,而他手里的焊枪,只能封死端口,封不住对方想把「被需要」写进 BIOS 的执念。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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