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两个尼姑识趣的离开。
直到此时。
寺庙才可笑的恢复了它该有的清净。
我承认,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是抱着侥幸心理的。
但我没想到周以淮竟然真的那么不要脸。
他弯腰捡起那份离婚协议。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一点撕毁。
最后紧紧抓住了杨芸的手。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他又想来抓我的手。
我下意识躲开。
“好什么?好让你左右拥抱是吗?”
周以淮反倒是笑了。
“杨芸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你不要把我们的关系想的这么龌龊。”
杨芸不甘的看了周以淮一眼。
可他没有丝毫想要离婚的念头。
她大概是觉得她点的这把火还不够大。
于是继续火上浇油道:
“淮哥!你看她!她永远都是这样,把我们之间最纯粹的感情说得那么不堪!”
“我爸爸是为救你去世的,我从来没想过用这个绑住你!”
“我这就走,我彻底消失,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她作势要跑,周以淮立刻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转头对我怒目而视:
“江俞念!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吗?杨芸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她失去的多?”
我指着自己的小腹,声音嘶哑:
“那我们的孩子呢?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周以淮,你告诉我,他失去的多不多?!”
周以淮瞳孔猛地一缩,似乎被孩子这两个字刺了一下。
但看着杨芸哭得几乎晕厥的样子,他那短暂的动摇瞬间被压下:
“孩子的事是意外!我们都很难过!但这和杨芸无关!你不能把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
我惨然一笑,一步步逼近他:
“真的无关吗?如果不是她总在你身边阴魂不散,如果不是你一次次因为她抛下我,我会一个人晕倒在超市?”
“周以淮,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杀死我们孩子的凶手,是你和她!”
“你胡说!”
周以淮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扬手似乎想阻止我说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被周以淮护在身后的杨芸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肚子软软地向下滑去。
“杨芸!”
周以淮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我,一把将杨芸打横抱起,惊慌失措地大喊。
“你怎么了?别吓我!”
杨芸虚弱地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淮哥,我肚子好痛……”
周以淮猛地抬头:
“江俞念!你看看你把她逼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她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抱着杨芸,疯了一样冲向寺庙外,嘴里不停地喊着:
“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别怕,我在这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仓皇逃离的背影。
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心好像已经不会痛了。
也好。
这样,最好。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市区的。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了杨芸被送进的私立医院。
或许,我只是想亲眼见证这场荒唐的结局。
VIP病房外,我听到了医生对周以淮说的话。
“周先生,杨小姐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了先兆流产,需要绝对卧床静养。”
先兆……流产?
他们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在我为我们的孩子立往生莲位的时候,他和他所谓的救命恩人的女儿,早已孕育了新的生命。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房里,传来杨芸带着哭腔的撒娇:
“淮哥,我们的孩子会不会有事?我好怕……”
“别怕,不会有事。”
周以淮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
“可是江俞念那边……”
“没事,我会去劝她。”
周以淮低声说。
“她最傻了,随便扯个谎就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彻底结束这一切。
却在门口和周以淮撞个正着。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
随后凑近,像狗似的闻了闻才确认是我。
事到如今,哪怕是面对面,他也记不得我的样子。
我知道他有病。
可这么多年,每当他认不出我时,心里都会下意识的刺痛。
“你都听到了?”
他试图来抓我的手臂。
我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听到了,恭喜你们。”
周以淮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抖了抖,然后收回。
“你刚流了产,杨芸又恰好怀孕了。”
“保不齐是我们失去的孩子又回来了。”
“留下他吧,俞念。”
“我保证等杨芸生下孩子后就不再和她联系。”
“我——”
“周以淮。”
我打断他。
“不重要了,真的。”
“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周以淮方才还皱着的眉眼舒展开来。
“太好了念念,我就知道你最——”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我就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再次拨通了我的律师电话,按了免提。
“李律师,麻烦你准备上诉。”
挂断电话。
我看着面色惨白、如同被雷击的周以淮。
缓缓扯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周以淮,我放过你了,也放过我自己。”
说完,我决绝转身。
“不!俞念!你不能这样!”
江俞念想抓住我。
可迎面而来一群推着病人准备去抢救的医护和家属。
我混在人群中。
周以淮的表情一瞬变得茫然。
看啊。
他再怎么深情的忏悔又有什么用。
该认不出的依旧认不出。
他心里没我。
我早该在结婚那天就知道的。
从医院分别后,再见就是法院。
不出意料的。
我胜诉了。
从法院离开时。
杨芸曾挑衅的望着我。
她眼尾的那颗痣似乎鲜艳了一些。
7.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起。
我就觉得杨芸眼尾的泪痣不对劲。
它大小不一也就算了,甚至有的时候连颜色都会错。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直到来医院复查这天。
我看见周以淮拽着正在哭嚎的杨芸从我身边路过后进了妇产科。
杨芸眼尾的那颗痣。
没了。
我嗤笑一声,转身进入诊室。
等我出来的时候,哭嚎声已经消失了。
刚准备离开,就被一只手拉住。
杨芸面色苍白的站在我身后。
“江俞念。”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压低的狠意。
“我告诉你,这场比试是我赢了,你这个失败者既然离婚了,就滚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轻轻甩开她的手,语气平静无波:
“所以呢?”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停留片刻:
“赢到一个流产的结局?杨芸,你的胜利可真够惨烈的。”
杨芸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刺中,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尖声道:
“你闭嘴!你懂什么!以淮他是爱我的!他只是太忙了!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匆匆从拐角处跑了过来。
是周以淮。
他手里拿着一叠缴费单,眉头紧锁。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耐。
他看也没看我,径直冲到杨芸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呵斥:
“你又乱跑什么?刚做完清宫手术,不在病房躺着,出来吹什么风?还嫌不够乱吗?!”
他的动作粗鲁,话语更是没有丝毫温情,只有满满的责备。
杨芸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委屈瞬间涌上,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以淮,我……”
“闭嘴!回去!”
周以淮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强拉着她就要往病房方向走。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在我脸上停留超过一秒。
或许,他根本就没认出站在阴影里的我到底是谁。
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又一个无关紧要的、挡了路的女士。
就在被周以淮半拖半拽着离开时,杨芸猛地回过头来看向我。
尽管泪眼婆娑,尽管狼狈不堪。
她还是努力扯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胜利者的笑。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清晰地传递出那个信息:
“看吧,就算没有那颗痣,他也能认出我。”
我站在原地。
只觉得无比可笑。
他认出她?
或许吧。
但认出之后呢?
是厌烦,是责备,是毫不掩饰的烦躁。
这种独一无二的认出。
她既然想要,那就给她好了。
8.
圣洁的婚礼进行曲在大堂回荡。
周以淮站在台上,指尖冰凉。
他望着空荡荡的红毯尽头心烦意乱,司仪已经拖延了十分钟。
江俞念在搞什么?
连结婚这种日子都要让他等?
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时。
一个穿着婚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那只递过来的微微颤抖的手。
动作有些粗鲁,带着不易察觉的泄愤意味。
台下瞬间安静,随即又爆发出更密集的低语。
他伸手,轻轻掀开了那碍事的头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眼尾一颗褐色的痣。
不是江俞念。
是杨芸。
周以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她。
他甚至能看清她眼底那份孤注一掷的爱恋和紧张。
怎么会是她?
那江俞念呢?
“周以淮!”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
只见真正的江俞念头发凌乱。
正扶着门框,身形摇摇欲坠。
她指着台上的杨芸,声音嘶哑地控诉:
“杨芸把我锁在了化妆间,她抢了我的婚纱,周以淮!你看看清楚!我才是你要娶的人!”
真相大白。
台下瞬间哗然。
周以淮看着台下江俞念那狼狈不堪、状若泼妇的样子。
再看看台上泪眼婆娑、仿佛受尽了委屈的杨芸。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嫌恶涌上心头。
为什么江俞念总是不能体面一点?
非要闹得这么难堪?
他张了张嘴,那句“将错就错”在喉咙里滚了滚,还没来得及出口。
“胡闹!”
一声威严的怒喝响起。周父脸色铁青,对着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几个黑衣保镖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台上穿着婚纱的杨芸架了下来。
“放开我!淮哥!淮哥救我!”
杨芸挣扎着,哭喊着,妆容花了一片。
周以淮看着她被强行拖走的狼狈身影,心脏尖锐地疼。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克制住上前阻拦的冲动。
他不能。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完全反抗父亲。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懑在他胸中翻涌。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甚至在心底暗暗发誓。
江俞念,今天你让芸芸如此难堪。
等着吧。
等我彻底掌控周家,等我功成名就,不再受制于人那天。
今日之辱,我必定百倍奉还。
我会风风光光把芸芸接回来。
把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都补偿给她。
9.
周以淮也真的等到了这么一天。
可看着拿到手的那份离婚协议,他竟然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笔。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口发闷。
这些年来,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顶尖的?
他虽然因为脸盲,有时会认错她,忽略她。
但在物质上,他从未亏待过她。
她江俞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竟然敢主动提离婚?
他要把这份离婚协议摔到她脸上。
质问她凭什么。
是谁给她的胆子。
他抓起那份薄薄的文件,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淮哥!”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绊住了他的脚步。
杨芸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碍眼的尼姑袍,换上了一条柔美的连衣裙,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淮哥,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你终于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她走过来,想要挽住他的手臂,声音哽咽。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若是以前,听到她这番话,周以淮定然会心生怜惜,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
可此刻,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诉说。
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的心底竟毫无征兆地生出了一丝厌烦。
是的,厌烦。
这股情绪来得突兀又尖锐,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耐着性子,试图和她讲道理。
但杨芸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周以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爱上江俞念了?”
“那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
“我为了你,顶着小三的骂名,躲在寺庙里清修,我爸爸更是为了救你连命都没了!”
“我因为你成了孤儿!这些又算什么?!”
又是救命恩人。
又是孤儿。
这些话,像紧箍咒一样,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牢牢绑住了周以淮。
让他对杨芸予取予求,心怀愧疚。
可此刻,这熟悉的控诉,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疲惫。
“既然你不爱我,那我们一刀两断好了!”
杨芸见他沉默,哭得更凶。
“从此以后,我做我的尼姑,你——”
后面的话,周以淮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一个突然清晰起来的念头占据了——
他终于找到借口了。
一个可以立刻、马上、正大光明去找江俞念的借口。
他猛地打断杨芸的哭诉:
“芸芸,你别胡说!我怎么会不爱你?”
他上前一步,握住杨芸的肩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的方向:
“你消消气,别哭了,我这就去把江俞念找来!我让她给你道歉,让她亲口承认是她错了,是她不该纠缠,好不好?”
说完,他甚至不等杨芸反应,就像生怕她会反悔一样,抓起桌上那份离婚协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寺庙。
他只想立刻见到江俞念。
立刻。
10.
后来江俞念跟周以淮打了官司。
他不出所料的败诉了。
他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迎接自由,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杨芸,弥补多年的亏欠。
可现实却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因为他发现杨芸似乎完全不懂界限是什么。
她会直接闯入他正在开视频会议的书房,娇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会在他焦头烂额处理公司危机时,抱怨他陪她的时间太少,哭诉自己为了他牺牲了多少……
她像一株急需依附的藤蔓,拼命汲取着他的时间和精力。
却丝毫不能为他分担任何压力,反而不断制造新的麻烦。
他开始怀念江俞念那份恰到好处的安静和独立。
直到杨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闹脾气。
为了哄她,他带她去了一个私人酒会散心。
他不过离开去接了个重要电话。
回来就发现杨芸正和对方的首席代表相谈甚欢。
如果那可以被称作“相谈”的话。
她显然是喝多了,正口无遮拦地抱怨着周以淮最近对她的冷落。
那位代表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十分勉强。
周以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强行将杨芸拉走,但为时已晚。
第二天,他收到了对方婉拒合作的邮件,措辞礼貌,但意思明确。
并且在信的结尾询问,为什么这次陪同他出席的不是他的太太。
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席卷了周以淮。
数月的努力,团队的心血,因为一个女人的无知和任性毁于一旦。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电脑屏幕上冰冷的邮件,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股强烈的、几乎形成肌肉记忆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想找江俞念商量该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棘手的商业危机。
江俞念总是会耐心的帮他梳理头绪。
哪怕只是安静地听他倾诉,也能让他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朝向身边那个熟悉的位置。
没有温热的牛奶,没有安静的身影。
只有一个哭红了眼睛,还在因为他刚才的斥责而委屈抽泣的杨芸。
“淮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
她怯生生地想要靠近。
周以淮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滚!!!”
他猛地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给我滚出去!除了哭和惹麻烦,你还会什么?!”
杨芸被吓得僵在原地,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以淮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可……
周以淮拼命地回想。
他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妻子长什么样子。
满脑子都是杨芸那颗可恶的泪痣。
那颗痣是她父亲死后长出来的。
那是一条命。
所以周以淮这记忆才会那么深刻。
可现如今,他再抬头。
坐在一边不顾形象痛哭的女人,眼角的痣竟有些模糊。
他猛地站起身掐住杨芸的脸。
一下。
两下。
那让她记忆深刻的痣,竟就这么被擦掉了。
周以淮颓然的垂下了手。
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
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11.
半年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
我将所有精力投入事业。
设计的作品在国际上接连获奖。
工作室规模不断扩大。
这次回国,是受国内顶尖集团邀请,作为重要合作伙伴参加他们的年度晚宴。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我端着香槟,与几位商业伙伴寒暄。
“江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
一位有过合作的外企首席代表笑着上前。
“还没正式恭喜您工作室在国际上大放异彩。”
“您太客气了。”
我微笑着与他碰杯。
他似是想起什么,略带感慨地低声道:
“说起来,半年前差点和周氏达成一项重要合作,可惜……唉,周总那位红颜知己,在关键时刻实在是……”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我晃动着杯中的液体,笑容依旧得体: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与周总,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首席代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举杯真诚道:
“那更要恭喜江小姐了,脱离苦海,前程似锦。”
晚宴过半,酒喝得有些多。
我独自一人走到相连的露天阳台。
想让夜风吹散些许酒意和喧嚣。
身后传来迟疑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回头,呼吸猛地一窒。
周以淮站在不远处。
他瘦了很多,眉眼被一层不正常的灰白覆盖,瞳孔涣散无神。
他看不见了?
“俞念。”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你吗?我闻到好像有你的味道。”
我没说话。
他得不到回应,显得有些急切。
凭着感觉,一步一步,缓慢而踉跄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的脚步虚浮,方向却奇异地准确。
就在他快要接近栏杆,几乎要一脚踏空摔下阳台时。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顺着我的力道猛地向前一扑。
几乎是撞进了我怀里,然后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手臂箍得我生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
“你身上的茉莉花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有你,一直是这个味道……”
12.
我身体一僵。
猛地想起,过去那些年,他每次在人群中认出我前。
确实总会下意识地靠近,在我身边轻轻嗅闻。
原来,他记得的不是我的脸,而是这缕虚无缥缈的香气。
巨大的讽刺感几乎让我笑出声。
“所以,这就是你把自己弄瞎的理由?”
周以淮身体剧烈一颤,抱得更紧,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浮木:
“是,既然这双眼睛这辈子都认不出你的样子,留着它们还有什么用?我不要了。”
“俞念,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你,我活着就像行尸走肉……”
他语无伦次地忏悔着,诉说着这半年的痛苦和悔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深情。
若是半年前,我或许会心痛,会动摇。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明明有那么多方式可以记住一个人。
记住她的声音,她的习惯,她的小动作。
甚至是用心去感受她的存在。
我也曾给过他无数次机会。
在他面前拼命展示自己,渴望他能看见我。
可他偏偏,在我彻底心死离开后。
选择了最极端最自我感动,也最无能的方式。
我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扣在我背后的手指。
“周以淮,你不配。”
“用自残换来的铭记,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你的眼睛瞎不瞎,与我无关,你的忏悔,我更不稀罕。”
他僵在原地,灰白的瞳孔徒劳地“望”着我。
我不再看他,决绝地转身。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
也吹散了身上最后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尾调。
是啊,茉莉香。
初遇那年,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束带着露珠的茉莉。
他说,这味道像我,清雅又独特。
从那以后,我便习惯了用茉莉调的香水。
一用就是这么多年,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初那点虚幻的甜蜜。
直到今天。
有调香师特地教我调制的,独一无二的香水。
我用完了最后一点。
往后余生,再不会有这个味道了。
也再不会有,那个需要靠着香气才能辨认我的男人了。
我步入光华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13.
那晚晚宴后。
周以淮再也找不到江俞念了。
他发了疯似的找。
可国内国外哪都找不到。
身边的人都在劝周以淮别找了。
周以淮知道。
他们不是看他可怜。
而是想让他放过江俞念。
他妥协了。
周以淮的世界,彻底失去了那抹唯一的的茉莉香。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找到那个早已停产的香水品牌,威逼利诱,找到了年迈的调香师。
得到的只是一声叹息和一张泛黄的,独一无二的配方。
“周先生,这味道江小姐带走了就是带走了。”
“配方在这,但世上,再无此香。”
周以淮握着那张薄薄的纸。
灰白的瞳孔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不信邪。
命人按照配方尝试了无数次。
可真的如同那年迈的调香师所说。
世上再无此香。
而杨芸似乎还沉浸在“周太太”的梦幻泡影里。
即便周以淮双目失明,脾气愈发阴晴不定。
她也依旧守在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里。
她试图模仿。
模仿江俞念的穿着风格。
模仿她说话的语气。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做得够好。
就能填补江俞念离开后的空白。
可她不知道,在一个瞎子面前模仿姿态是徒劳的。
而在一个心死的人面前模仿灵魂,更是可笑。
周以淮听得到她的刻意。
感受得到她的别扭。
她身上浓郁刺鼻的劣质茉莉香。
她故作温柔却难掩尖利的嗓音。
她靠近时那份挥之不去的,带着算计和讨好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厌烦。
“以淮,你看,我新学的插花……”
“滚。”
“以淮,医生说你的眼睛要定期按摩……”
“别碰我!”
他开始摔东西,将自己封闭在彻底黑暗和寂静的书房里。
公司事务早已交由职业经理人团队。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在无尽的悔恨中,缓慢腐烂。
杨芸终于再又一次周以淮发疯后崩溃了。
她流产了。
从医院回来后她歇斯底里地哭喊:
“周以淮!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
“青春、名声、孩子、亲人!”
“你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江俞念到底有什么好?!她早就不要你了!”
周以淮依旧沉默。
他像是一块石头。
发了霉,长了藓。
直到此刻杨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耗尽心力。
甚至搭上了父亲的一条命。
抢来的,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好!好!周以淮,你够狠!我走!我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第二天,杨芸消失了。
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后来有传闻说。
有人在南方一座偏僻的尼姑庵里,看到了一个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年轻尼姑。
她终日不语,只是机械地敲着木鱼。
周以淮对此毫无反应。
他依旧日复一日地坐在那栋空荡的别墅里,有时会突然抓住经过的佣人,凑近猛嗅,然后失望地推开。
他在寻找那抹再也回不来的茉莉香。
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永恒的,寻不到她的黑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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