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老婆钱秀秀的“恩师”是报社的万年副主编，做梦都想搞个大新闻当上主编。
于是，在机要档案馆工作的她，把我爷爷的绝密档案偷给了他做素材。
报道登报那天，她没有跟我说一个字。
但我还是在单位的读报栏里看到了。
报纸上，我地下工作者爷爷的伪装身份，被当成了“史实”，被污蔑为逃兵、卖国贼。
而当年真正出卖组织情报的内奸，却被洗白成揭发有功的正面典型。
我盯着那篇颠倒黑白的报道，几乎要把报纸捏碎。
那个男人果然凭着这个新闻升了主编，升职会上。
他春风满面地拉着我老婆上台，向所有人炫耀：
“这是我的爱人，也是一位坚守历史真相的伟大女性。”
台下掌声雷动，领导盛赞他们是“革命伴侣的典范”。
在我老婆僵硬的笑容中，我缓缓举起了手。
“关于‘历史真相’，我想请教一下这位伟大女性。”
钱秀秀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显然没算到我会出现在这里，眼神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两天前，我们才商量好去南方过结婚纪念日。
出发头一晚，她却说报社有紧急任务。
她抱歉地吻我：“老公，等我两天，就两天。”
“你先过去，我忙完手头的稿子马上就飞过去找你。”
我信了。
直到同事拍了张照片发给我，钱秀秀和万崇明在庆功会上并肩而立。
举止亲密，宛如一对璧人。
我顾不上行李，立刻订了返程的机票赶回来，却在报社门口的宣传栏里，看到了那篇将我全家钉在耻辱柱上的报道。
我这才彻底醒悟。
她不是有事，只是要支开我。
钱秀秀的目光和我撞在一起，飞快地躲闪开，根本不敢看我。
原来，她也知道怕。
怕我知道真相，怕我当众发难。
但她还是做了，为了万崇明。
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万主编，恭喜高升。不过在你感谢这位‘伟大女性’之前，我更想知道，这篇报道里所谓的‘史实’，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来历清白吗？”
我想听她怎么说。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钱秀秀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死死盯着她，心一点点沉下去。
钱秀秀，我总是为你心软，幸好，你比我干脆。
我真可笑。
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还他妈妄想听她怎么狡辩。
钱秀秀看我气的眼睛发红，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哀求：“陈默......你难道想毁了我吗？......算我求你，别在这里闹......”
这时，万崇明尖锐刻薄的声音响起，他一把将钱秀秀揽进怀里，摆出保护者的姿态。
“这位先生，我们报社的庆功会，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什么意见，可以走正常流程投诉，在这里大吵大闹，是想讹钱，还是想借机出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轻蔑又傲慢。
“一篇报道而已，戳到你哪门子痛处了？怎么，报道里那个卖国贼是你祖宗？还是说你这种玻璃心，天生就见不得历史的真相被揭开？”
他的目光转向怀里的钱秀秀，眼神里的占有欲和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我和秀秀，是为了还原一段被尘封的历史，是为了警醒世人！我们探讨的，是那些被粉饰的英雄背后，不为人知的肮脏。历史不是给懦夫准备的童话，承受不住真相的人，只配被时代淘汰！”
他说完，怜爱地拍了拍钱秀秀的背。
钱秀秀看了我一眼，随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移开视线，不敢与我对视。
却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默认了万崇明的说法。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各种吹捧。
“说得太好了！万主编和钱小姐，真是天作之合！是我们新闻界的良心！”
“就是！替卖国贼说话，是玻璃心还是别有用心？建议严查祖上三代！”
我静静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
和钱秀秀相识七年，结婚三年。
如今，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这位先生”。
我曾掏心掏肺说给她听的家族荣耀与不得不背负污名的痛苦，转眼就被她当成礼物，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用我爷爷的鲜血，去染红万崇明头上的官帽。
等掌声渐渐平息，我压下心头的翻涌。
“挖掘真相，还原历史。说得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可钱秀秀，你作为一名机要档案馆的员工，把保密等级为‘绝密’的档案内容，私自透露给报社——”
我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这，算不算泄露国家机密罪？够判几年啊？！”
话音落下，刚刚还一脸赞叹的宾客，脸色瞬间变了。
没错，私自泄露国家机密，这可是要坐牢的大罪！
记者们的嗅觉最是灵敏，立刻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台上的两个人。
“万主编，请问这位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您这篇报道的内容，真的是钱小姐从机要档案馆里泄露出来的？”
万崇明慌了，急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不！不是的！大家误会了，这不是泄密！”
钱秀秀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哭腔：“陈默，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我们这篇报道，是基于严谨的历史考据和多方求证才整理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做违法的事情？”
“哦？多方求证整理？”
我冷笑一声：“那万主编能告诉大家，除了钱秀秀，你还向谁求证了吗？”
那份档案，是我爷爷拿命换来的功勋记录，是为我爷爷正名的铁证。
因为涉及当年我方卧底人员的安危，一直被列为绝密。
直到上周，随着最后一位相关人员的离世，才有了解密的希望。
除了在档案馆工作的钱秀秀，万崇明不可能有第二个信息来源。
万崇明神情一滞，彻底没了声音。
他不能承认是从钱秀秀那里听来的，因为那等于坐实了她的罪名。
只能用怨毒的眼神剜着我。
空气死一样寂静。
钱秀秀求助地望向万崇明，他死死地盯了我一眼，眼神里翻滚着什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为我们提供关键史料的人身份敏感，我本想替他保密，保全他最后一点体面的。”
“但既然这位先生如此咄咄逼人，我也只能解释清楚。”
我的心，沉了沉。
他下意识下，还是坚定选择维护钱秀秀。
我输得一败涂地。
万崇明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其实，这位提供者不是别人，正是报道中那位‘卖国贼’的亲孙子！”
“他背负着祖辈的罪孽，活在无尽的羞愧与自我谴责中，痛不欲生。”
“是他主动找来，跪着恳求我们，将这段被掩盖的‘真相’公之于众！他说，这既是警示后人，也算替他的祖辈赎清那滔天的罪孽！”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正气。
“所以，这不是泄密。”
“我和秀秀，只是在帮助一个被家族罪孽压垮的可怜人，完成他迟到的自我救赎！”
我脑子嗡的一声，呆呆地看着万崇明那张伪善的脸。
心脏一阵猛烈的抽搐，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爸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让我在档案解密后一定要为爷爷正名。
爷爷不是逃兵，更不是卖国贼。
他是地下工作者，是英雄。
这个秘密从懂事起，就一直压在我心上，沉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吞过药，醉过酒，站在高楼的天台往下看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被钱秀秀拉了回来。
她说，陈默，你是英雄的后代，你要骄傲地活着。
生命中总有一些人，是光，是救赎。
在她的陪伴下，我慢慢走了出来。
而现在，她把我最深的伤疤，最脆弱的挣扎，悉数讲给了另一个男人听，让他颠倒黑白，当众嘲讽我，戳我伤口。
她的脸，和万崇明那张伪善的脸一样，都变得面目可憎。
我忍住眼里的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万崇明，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真伟大啊，把自己包装成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了。”
我突兀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地问他：
“可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往英雄身上泼脏水。夜深人静的时候，真不怕被你冤枉的英雄从坟里爬出来找你吗？！”
人群瞬间炸了锅。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报道是假的？英雄被冤枉了？”
“我就说报纸上那个‘卖国贼’的描写怎么那么奇怪？”
“对，里面的正面典型才更像个小人......”
万崇明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血色尽失，挽着钱秀秀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见状，钱秀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陈默！你非要在这里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吗？”
她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与责备，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罪人。
“你爷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清现实？非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我猛地抬头看她。
她看我的眼神，是愤怒、是谴责，还带着几分看疯子一样的不可理喻。
唯独没有了之前的理解和支持。
我有些恍惚。
那些年，我把钱秀秀当成我唯一的光。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我：
“陈默，爷爷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陈默，你看，天亮了。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守护好爷爷的荣光。”
我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直强忍的委屈，终于化作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钱秀秀看到我的眼泪，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帮我擦掉眼泪。
却发现，我们之间隔得太远。
她陪着万崇明站在高高在上的台上，我却站在孤立无援的台下。
她尴尬地放下手，隔着喧闹的人群，嘴唇动了动，我看懂了她的口型：
“陈默，别闹了，我们回家说。”
呵。
在我爷爷被他们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之后。
我们之间，哪里还有家？
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一步步走向演讲台，对着钱秀秀说。
“我爷爷被你们污蔑成逃兵、卖国贼，是我不让他安宁，还是你们不让他安宁？钱秀秀，我问你，换做是你奶奶被人这么污蔑，你会觉得那只是老黄历吗？”
她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陈默，我是为你好，你爷爷的事需要一个公正的评价，总要有个真相的。”
何其荒唐。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真相？”
“是把我爷爷的伪装身份当成史实报道，把真正的叛徒洗白成民族英雄的真相？”
“还是把我爷爷九死一生换来的功勋，说成是‘罪证’的真相？”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钱秀秀，用我爷爷的血肉铸成的这顶官帽，万崇明戴着，还舒服吗？！”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
钱秀秀颤抖的声音响起：“陈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红了眼，好似真的在忏悔。
可下一秒，她却急切地压低声音说：“但这次的报道对万老师来说真的很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陈默，你先退一步，行不行？”
“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守着你，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迟缓地抬头看她，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笑得浑身都在发抖。
“退一步？你让我怎么退！你明明知道我爸到死都想为爷爷正名，你明明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活得有多煎熬，你都知道的！”
钱秀秀听着我的笑声，语气也冷了下来。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要毁了我的工作，毁了万老师的前途，才甘心吗？”
她满眼失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我愣在原地。
看着那张曾让我无比眷恋的脸，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在你心里，他踩着我爷爷的尸骨往上爬，这叫前途？”
“我这个被你们踩进泥里，整个家族都被钉上耻辱柱的受害者，倒他妈成了罪人？”
我的质问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万崇明见状，皱起眉，语气轻蔑。
“陈先生，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和秀秀是在为历史正本清源，是用笔杆子记录真相。”
他眼底的恶毒一闪而过。
“你这样胡搅蛮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卖国贼的亲孙子呢。”
原来，万崇明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想逼我承认身份，当众羞辱我。
我一直看不惯万崇明。
他也看不惯我。
之前，他就当着我的面，意有所指地和钱秀秀说：“秀秀，嫁给一个背着历史包袱的男人，会很累的。”
而我本就因为爷爷背负的坏名声变得自卑敏感，被他搅得不得安宁，只能一遍遍地向钱秀秀确认：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爷爷不光彩？”
“秀秀，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钱秀秀无奈又心疼地将我拥入怀中：“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在我心里，你爷爷是比谁都了不起的大英雄。”
如今，她却站在我的对立面，维护着另一个男人。
原来，她不是不明是非。
只是，有了新欢后，被放弃的那个人，成了我。
我迎上万崇明恶意的目光，笑了笑：“是啊，我就是那个‘卖国贼’的孙子，陈默。”
他的嘴角僵住，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随即，他又重新笑开，故作惊讶：“哎呀，原来是陈先生，久仰大名。”
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陈先生，你爷爷真的是报道里写的那样，是个卖国贼吗？”
“天啊，他就是卖国贼的孙子？那他刚刚闹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翻案吗？”
“他不会也是个行走的50万吧？”
记者们一个个兴奋异常。
他们不想探寻真相，只想博眼球的头条新闻。
人群一拥而上，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重重摔在地上，肚子也被人狠狠踢了几脚。
咚！
世界瞬间安静。
天旋地转间，一张张扭曲放大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与我脑海深处那些嘲讽的面孔重叠。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童年，被同学指着鼻子骂“卖国贼的孙子”。
我冲上去和他们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
父亲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告诉我爷爷不是卖国贼，是英雄。
他一遍遍地擦拭着那枚放在心口的军功章，眼里含着泪。
“儿子，记住，我们陈家，没有孬种。”
“你爷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总有一天，国家会还他一个清白。”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现在，连我也要等不到了。
“啊！”
我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嘶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众人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不再挤着向前，神色各异地后退。
我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陈默！”
钱秀秀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脸色大变，想冲过来扶我。
“别碰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受伤和错愕。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把我掏心掏肺告诉你的所有事，都变成谈资告诉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钱秀秀的脸色青白交加，像是被剥掉了伪装。
“陈默！”
“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总是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恶意。”
我捂着肚子，艰难站起来，嘲讽地对她说：
“钱秀秀，守住做人的底线就那么难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恋爱脑，为了个男人，连良心都不要了？”
她眼神变得躲闪。
这反应落在众人眼中，意味深长。
“我看这事儿真有鬼，八成是陈先生被冤枉了。”
“早觉得那报道不对劲，他爷爷是不是卖国贼另说，可真卖国贼怎么成揭发有功的正面典型了？”
“就是，还把那个真卖国贼的照片放头版，安的什么心啊！”
质疑声越来越大，万崇明彻底慌了。
声音尖利地高喊：“大家不要信他！他疯了！”
“他是秀秀的爱慕者，想当小三撬墙角不成，所以才编造出这一切，想要毁掉我们！”
众人皱起眉，已经跟不上这接二连三的反转。
万崇明抓住钱秀秀的手臂，急忙道：“秀秀，不要再陪他演戏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他还要这样毁了我们！”
“你不是有他之前心理评估的诊断证明吗！别心软了，快告诉大家真相，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钱秀秀身上。
她在长久的沉默后，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冷漠。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于是，在机要档案馆工作的她，把我爷爷的绝密档案偷给了他做素材。
报道登报那天，她没有跟我说一个字。
但我还是在单位的读报栏里看到了。
报纸上，我地下工作者爷爷的伪装身份，被当成了“史实”，被污蔑为逃兵、卖国贼。
而当年真正出卖组织情报的内奸，却被洗白成揭发有功的正面典型。
我盯着那篇颠倒黑白的报道，几乎要把报纸捏碎。
那个男人果然凭着这个新闻升了主编，升职会上。
他春风满面地拉着我老婆上台，向所有人炫耀：
“这是我的爱人，也是一位坚守历史真相的伟大女性。”
台下掌声雷动，领导盛赞他们是“革命伴侣的典范”。
在我老婆僵硬的笑容中，我缓缓举起了手。
“关于‘历史真相’，我想请教一下这位伟大女性。”
钱秀秀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显然没算到我会出现在这里，眼神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两天前，我们才商量好去南方过结婚纪念日。
出发头一晚，她却说报社有紧急任务。
她抱歉地吻我：“老公，等我两天，就两天。”
“你先过去，我忙完手头的稿子马上就飞过去找你。”
我信了。
直到同事拍了张照片发给我，钱秀秀和万崇明在庆功会上并肩而立。
举止亲密，宛如一对璧人。
我顾不上行李，立刻订了返程的机票赶回来，却在报社门口的宣传栏里，看到了那篇将我全家钉在耻辱柱上的报道。
我这才彻底醒悟。
她不是有事，只是要支开我。
钱秀秀的目光和我撞在一起，飞快地躲闪开，根本不敢看我。
原来，她也知道怕。
怕我知道真相，怕我当众发难。
但她还是做了，为了万崇明。
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万主编，恭喜高升。不过在你感谢这位‘伟大女性’之前，我更想知道，这篇报道里所谓的‘史实’，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来历清白吗？”
我想听她怎么说。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钱秀秀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死死盯着她，心一点点沉下去。
钱秀秀，我总是为你心软，幸好，你比我干脆。
我真可笑。
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还他妈妄想听她怎么狡辩。
钱秀秀看我气的眼睛发红，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哀求：“陈默......你难道想毁了我吗？......算我求你，别在这里闹......”
这时，万崇明尖锐刻薄的声音响起，他一把将钱秀秀揽进怀里，摆出保护者的姿态。
“这位先生，我们报社的庆功会，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什么意见，可以走正常流程投诉，在这里大吵大闹，是想讹钱，还是想借机出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轻蔑又傲慢。
“一篇报道而已，戳到你哪门子痛处了？怎么，报道里那个卖国贼是你祖宗？还是说你这种玻璃心，天生就见不得历史的真相被揭开？”
他的目光转向怀里的钱秀秀，眼神里的占有欲和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我和秀秀，是为了还原一段被尘封的历史，是为了警醒世人！我们探讨的，是那些被粉饰的英雄背后，不为人知的肮脏。历史不是给懦夫准备的童话，承受不住真相的人，只配被时代淘汰！”
他说完，怜爱地拍了拍钱秀秀的背。
钱秀秀看了我一眼，随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移开视线，不敢与我对视。
却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默认了万崇明的说法。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各种吹捧。
“说得太好了！万主编和钱小姐，真是天作之合！是我们新闻界的良心！”
“就是！替卖国贼说话，是玻璃心还是别有用心？建议严查祖上三代！”
我静静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
和钱秀秀相识七年，结婚三年。
如今，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这位先生”。
我曾掏心掏肺说给她听的家族荣耀与不得不背负污名的痛苦，转眼就被她当成礼物，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用我爷爷的鲜血，去染红万崇明头上的官帽。
等掌声渐渐平息，我压下心头的翻涌。
“挖掘真相，还原历史。说得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可钱秀秀，你作为一名机要档案馆的员工，把保密等级为‘绝密’的档案内容，私自透露给报社——”
我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这，算不算泄露国家机密罪？够判几年啊？！”
话音落下，刚刚还一脸赞叹的宾客，脸色瞬间变了。
没错，私自泄露国家机密，这可是要坐牢的大罪！
记者们的嗅觉最是灵敏，立刻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台上的两个人。
“万主编，请问这位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您这篇报道的内容，真的是钱小姐从机要档案馆里泄露出来的？”
万崇明慌了，急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不！不是的！大家误会了，这不是泄密！”
钱秀秀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哭腔：“陈默，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我们这篇报道，是基于严谨的历史考据和多方求证才整理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做违法的事情？”
“哦？多方求证整理？”
我冷笑一声：“那万主编能告诉大家，除了钱秀秀，你还向谁求证了吗？”
那份档案，是我爷爷拿命换来的功勋记录，是为我爷爷正名的铁证。
因为涉及当年我方卧底人员的安危，一直被列为绝密。
直到上周，随着最后一位相关人员的离世，才有了解密的希望。
除了在档案馆工作的钱秀秀，万崇明不可能有第二个信息来源。
万崇明神情一滞，彻底没了声音。
他不能承认是从钱秀秀那里听来的，因为那等于坐实了她的罪名。
只能用怨毒的眼神剜着我。
空气死一样寂静。
钱秀秀求助地望向万崇明，他死死地盯了我一眼，眼神里翻滚着什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为我们提供关键史料的人身份敏感，我本想替他保密，保全他最后一点体面的。”
“但既然这位先生如此咄咄逼人，我也只能解释清楚。”
我的心，沉了沉。
他下意识下，还是坚定选择维护钱秀秀。
我输得一败涂地。
万崇明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其实，这位提供者不是别人，正是报道中那位‘卖国贼’的亲孙子！”
“他背负着祖辈的罪孽，活在无尽的羞愧与自我谴责中，痛不欲生。”
“是他主动找来，跪着恳求我们，将这段被掩盖的‘真相’公之于众！他说，这既是警示后人，也算替他的祖辈赎清那滔天的罪孽！”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正气。
“所以，这不是泄密。”
“我和秀秀，只是在帮助一个被家族罪孽压垮的可怜人，完成他迟到的自我救赎！”
我脑子嗡的一声，呆呆地看着万崇明那张伪善的脸。
心脏一阵猛烈的抽搐，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爸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让我在档案解密后一定要为爷爷正名。
爷爷不是逃兵，更不是卖国贼。
他是地下工作者，是英雄。
这个秘密从懂事起，就一直压在我心上，沉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吞过药，醉过酒，站在高楼的天台往下看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被钱秀秀拉了回来。
她说，陈默，你是英雄的后代，你要骄傲地活着。
生命中总有一些人，是光，是救赎。
在她的陪伴下，我慢慢走了出来。
而现在，她把我最深的伤疤，最脆弱的挣扎，悉数讲给了另一个男人听，让他颠倒黑白，当众嘲讽我，戳我伤口。
她的脸，和万崇明那张伪善的脸一样，都变得面目可憎。
我忍住眼里的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万崇明，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真伟大啊，把自己包装成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了。”
我突兀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地问他：
“可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往英雄身上泼脏水。夜深人静的时候，真不怕被你冤枉的英雄从坟里爬出来找你吗？！”
人群瞬间炸了锅。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报道是假的？英雄被冤枉了？”
“我就说报纸上那个‘卖国贼’的描写怎么那么奇怪？”
“对，里面的正面典型才更像个小人......”
万崇明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血色尽失，挽着钱秀秀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见状，钱秀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陈默！你非要在这里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吗？”
她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与责备，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罪人。
“你爷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清现实？非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我猛地抬头看她。
她看我的眼神，是愤怒、是谴责，还带着几分看疯子一样的不可理喻。
唯独没有了之前的理解和支持。
我有些恍惚。
那些年，我把钱秀秀当成我唯一的光。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我：
“陈默，爷爷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陈默，你看，天亮了。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守护好爷爷的荣光。”
我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直强忍的委屈，终于化作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钱秀秀看到我的眼泪，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帮我擦掉眼泪。
却发现，我们之间隔得太远。
她陪着万崇明站在高高在上的台上，我却站在孤立无援的台下。
她尴尬地放下手，隔着喧闹的人群，嘴唇动了动，我看懂了她的口型：
“陈默，别闹了，我们回家说。”
呵。
在我爷爷被他们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之后。
我们之间，哪里还有家？
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一步步走向演讲台，对着钱秀秀说。
“我爷爷被你们污蔑成逃兵、卖国贼，是我不让他安宁，还是你们不让他安宁？钱秀秀，我问你，换做是你奶奶被人这么污蔑，你会觉得那只是老黄历吗？”
她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陈默，我是为你好，你爷爷的事需要一个公正的评价，总要有个真相的。”
何其荒唐。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真相？”
“是把我爷爷的伪装身份当成史实报道，把真正的叛徒洗白成民族英雄的真相？”
“还是把我爷爷九死一生换来的功勋，说成是‘罪证’的真相？”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钱秀秀，用我爷爷的血肉铸成的这顶官帽，万崇明戴着，还舒服吗？！”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
钱秀秀颤抖的声音响起：“陈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红了眼，好似真的在忏悔。
可下一秒，她却急切地压低声音说：“但这次的报道对万老师来说真的很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陈默，你先退一步，行不行？”
“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守着你，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迟缓地抬头看她，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笑得浑身都在发抖。
“退一步？你让我怎么退！你明明知道我爸到死都想为爷爷正名，你明明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活得有多煎熬，你都知道的！”
钱秀秀听着我的笑声，语气也冷了下来。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要毁了我的工作，毁了万老师的前途，才甘心吗？”
她满眼失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我愣在原地。
看着那张曾让我无比眷恋的脸，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在你心里，他踩着我爷爷的尸骨往上爬，这叫前途？”
“我这个被你们踩进泥里，整个家族都被钉上耻辱柱的受害者，倒他妈成了罪人？”
我的质问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万崇明见状，皱起眉，语气轻蔑。
“陈先生，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和秀秀是在为历史正本清源，是用笔杆子记录真相。”
他眼底的恶毒一闪而过。
“你这样胡搅蛮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卖国贼的亲孙子呢。”
原来，万崇明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想逼我承认身份，当众羞辱我。
我一直看不惯万崇明。
他也看不惯我。
之前，他就当着我的面，意有所指地和钱秀秀说：“秀秀，嫁给一个背着历史包袱的男人，会很累的。”
而我本就因为爷爷背负的坏名声变得自卑敏感，被他搅得不得安宁，只能一遍遍地向钱秀秀确认：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爷爷不光彩？”
“秀秀，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钱秀秀无奈又心疼地将我拥入怀中：“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在我心里，你爷爷是比谁都了不起的大英雄。”
如今，她却站在我的对立面，维护着另一个男人。
原来，她不是不明是非。
只是，有了新欢后，被放弃的那个人，成了我。
我迎上万崇明恶意的目光，笑了笑：“是啊，我就是那个‘卖国贼’的孙子，陈默。”
他的嘴角僵住，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随即，他又重新笑开，故作惊讶：“哎呀，原来是陈先生，久仰大名。”
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陈先生，你爷爷真的是报道里写的那样，是个卖国贼吗？”
“天啊，他就是卖国贼的孙子？那他刚刚闹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翻案吗？”
“他不会也是个行走的50万吧？”
记者们一个个兴奋异常。
他们不想探寻真相，只想博眼球的头条新闻。
人群一拥而上，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重重摔在地上，肚子也被人狠狠踢了几脚。
咚！
世界瞬间安静。
天旋地转间，一张张扭曲放大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与我脑海深处那些嘲讽的面孔重叠。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童年，被同学指着鼻子骂“卖国贼的孙子”。
我冲上去和他们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
父亲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告诉我爷爷不是卖国贼，是英雄。
他一遍遍地擦拭着那枚放在心口的军功章，眼里含着泪。
“儿子，记住，我们陈家，没有孬种。”
“你爷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总有一天，国家会还他一个清白。”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现在，连我也要等不到了。
“啊！”
我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嘶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众人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不再挤着向前，神色各异地后退。
我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陈默！”
钱秀秀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脸色大变，想冲过来扶我。
“别碰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受伤和错愕。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把我掏心掏肺告诉你的所有事，都变成谈资告诉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钱秀秀的脸色青白交加，像是被剥掉了伪装。
“陈默！”
“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总是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恶意。”
我捂着肚子，艰难站起来，嘲讽地对她说：
“钱秀秀，守住做人的底线就那么难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恋爱脑，为了个男人，连良心都不要了？”
她眼神变得躲闪。
这反应落在众人眼中，意味深长。
“我看这事儿真有鬼，八成是陈先生被冤枉了。”
“早觉得那报道不对劲，他爷爷是不是卖国贼另说，可真卖国贼怎么成揭发有功的正面典型了？”
“就是，还把那个真卖国贼的照片放头版，安的什么心啊！”
质疑声越来越大，万崇明彻底慌了。
声音尖利地高喊：“大家不要信他！他疯了！”
“他是秀秀的爱慕者，想当小三撬墙角不成，所以才编造出这一切，想要毁掉我们！”
众人皱起眉，已经跟不上这接二连三的反转。
万崇明抓住钱秀秀的手臂，急忙道：“秀秀，不要再陪他演戏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他还要这样毁了我们！”
“你不是有他之前心理评估的诊断证明吗！别心软了，快告诉大家真相，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钱秀秀身上。
她在长久的沉默后，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冷漠。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