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有重度抑郁症和被迫害妄想症,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的话一出口,人群哗然。

  万崇明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

  “这是三年前,陈默在市精神卫生中心做的诊断。”

  钱秀秀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

  那张纸,我认得。

  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候,她陪我去开药时,医生给的诊断证明。

  她竟然一直留着。

  还带在身上。

  万崇明立刻会意,一把抢了过去,高高举起。

  “大家看清楚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精神病!”

  “他一直骚扰秀秀,求爱不成,就跟踪她,臆想出这么一套荒唐的故事来报复我们!”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人群再次哗然。

  看向我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鄙夷和恐惧。

  【疯子?我靠,这个瓜越来越大了。】

  【难怪他刚才反应那么大,原来是真有病啊。】

  【钱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这种人缠上。】

  保安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

  我没有反抗。

  我只是看着钱秀秀。

  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以为是救赎我的光的女人。

  她用最温柔的刀,捅进了我最深的伤口。

  然后,再狠狠地转了一圈。

  痛的我眼前阵阵发黑。

  我被两个保安粗暴地拖拽着,推出了会场的大门。

  像一条被丢弃的垃圾。

  砰。

  门在我身后关上。

  隔绝了里面万崇明的得意忘形和宾客们的窃窃私语。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有冷汗,也有眼泪。

  我扶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再也撑不住。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几道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

  三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报社门口。

  中间那辆车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但身板笔直的老人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神情肃穆的年轻人。

  老人的目光扫过报社门口的宣传栏,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紧紧皱起。

  “年轻人,你就是陈默?”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没再多问,径直带着人,推开了那扇刚刚将我隔绝在外的门。

  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

  万崇明看到来人,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请问您是?”

  老人没有理他,锐利的视线扫过全场。

  “这篇报道,是谁写的?谁批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万崇明感觉到了压力,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是我。我是这里新上任的主编,万崇明。这篇报道旨在......”

  老人抬手打断了他。

  “我不管你旨在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宣传栏上那张报纸,声音冷得像冰。

  “关于原地下工作者,陈惊蛰同志的档案,于今天上午九点,由中央军委特批,正式解密。”

  “这份报纸上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构得上是叛国。”

  整个会场,死一样寂静。

  叛国。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万崇明的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钱秀秀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魂。

  老人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一个控制住万崇明,另一个走向钱秀秀。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走动。”

  “所有拍摄设备、录音设备,全部上交,统一保管。”

  “这里现在由国家安全部接管,任何人试图反抗或销毁证据,按妨碍公务罪处理。”

  刚刚还兴奋得像闻到血的鲨鱼一样的记者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吃饭家伙。

  老人没有再看那些人。

  他转身走出大门,来到我面前,亲自将我扶了起来。

  “陈默同志,让你受委屈了。”

  “我们,来晚了。”

  一声“同志”,一句“来晚了”。

  我再也忍不住,积攒了半生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老人眼中的痛惜和歉意。

  “陈惊蛰同志,是国家和人民的英雄。”

  “他是为了潜伏进敌人内部,获取战略情报,才有了这层伪装身份。”

  “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保护其他潜伏的同志,这份档案才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至今。”

  “而那篇报道里所谓的‘英雄’,才是当年出卖了整个地下情报网,导致数十名同志牺牲的真正叛徒。”

  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沉重。

  “国家,欠你们陈家一个公正。”

  “也欠陈惊蛰同志一个迟到的荣耀。”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沉冤得雪的释放。

  爸,你听到了吗。

  爷爷,是英雄。

  会场里,忽然传来万崇明尖利的叫喊。

  他像是疯了一样,指着已经瘫软如泥的钱秀秀。

  “是她!都是她干的!”

  “刘主任,您要相信我!我是被她骗了!”

  “是她从档案馆偷了资料,断章取义地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大新闻!我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

  “我是无辜的!我才是受害者!”

  钱秀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个刚刚还和自己“情比金坚”的男人。

  他眼里的怨毒和推诿,彻底扎穿了她的爱情幻想。

  “万崇明......”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说什么?”

  万崇明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他恶狠狠地瞪着钱秀秀。

  “我说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这资料绝对可靠,我怎么会发这篇报道?”

  “为了帮你,我赌上了我的前途!你现在倒好,把我害成这样!”

  钱秀秀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眼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

  “我害你?”

  “万崇明,你忘了是谁跟我说,只要搞个大新闻,主编的位置就是你的吗?”

  “你忘了是谁看了档案,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说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吗?”

  “你忘了是谁抱着我,说等当上主编,就跟老婆离婚,然后风风光光地娶我吗?”

  她像是彻底疯了,把所有的不堪都吼了出来。

  会场里的宾客们,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好家伙,年度职场宫心计啊这是!】

  【婚内出轨,窃取国家机密,联手构陷英雄......这俩人,枪毙十分钟都不过分吧?】

  【那个陈默也太惨了,老婆出轨,被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爷爷还被污蔑了。】

  刘主任面无表情地听着。

  等他们狗咬狗告一段落,才冷冷地挥了挥手。

  “带走。”

  两个年轻人上前,拿出冰冷的手铐。

  一副铐在了万崇明手上。

  另一副,铐在了钱秀秀手上。

  咔哒。

  一声轻响。

  钱秀秀浑身一颤,像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彻底完了。

  她被从地上拖起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她死死地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悔恨、祈求、和绝望。

  “陈默......”

  “我错了......”

  “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我看着她。

  看着这张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脸。

  心里,却一片平静。

  甚至,连恨意都淡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开了头。

  对她最大的报复,不是痛骂,不是殴打。

  是无视。

  她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万崇明和钱秀秀被押上了车。

  警笛声呼啸着远去。

  一场荒唐的庆功会,变成了一场罪恶的审判会。

  刘主任走到我身边。

  “陈默同志,事情的后续,我们会依法处理。”

  “泄露国家机密,构陷国家英雄,他们逃不掉的。”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

  “国家,将为陈惊蛰同志,举办一场最高规格的追授仪式。”

  “仪式会通过国家电视台,向全国直播。”

  “我们希望,你能作为家属代表,出席仪式。”

  “亲手,为你爷爷,戴上那枚迟到了八十年的勋章。”

  第二天。

  全网炸了。

  那家报社的头版,不再是万崇明的得意之作。

  而是一整版黑色的方块,上面用最大的字号写着两个字。

  “道歉”。

  内文详细披露了万崇明与钱秀秀的罪行,并对英雄陈惊蛰同志及其家属,致以最沉痛的歉意。

  报社社长被停职调查,整个领导班子大换血。

  万崇明和钱秀秀的名字,成了过街老鼠。

  而我爷爷陈惊蛰的名字,第一次,以英雄的身份,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追授仪式定在三天后。

  地点在国家军事博物馆。

  我被接到了电视台,做一些准备。

  化妆间里,我见到了一些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们是爷爷当年的战友,或者战友的后人。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握住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像,太像了。”

  “你跟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陈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另一位老奶奶,递给我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得灿烂。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爷爷的青春。

  “你爷爷当年,是我们那儿最俊的小伙子。”

  “多少姑娘偷偷喜欢他,他谁也看不上,就说等革命胜利了,要回家娶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

  我握着那张照片,指尖颤抖。

  原来,我所背负的沉重过往,在他们眼中,是如此鲜活而温暖的记忆。

  直播开始了。

  我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口空空如也。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闪烁的镜头。

  一位白发苍苍的将军,亲自走上台。

  他的身后,是一名礼兵,手中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

  将军走到我面前,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回礼。

  将军揭开红布。

  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上。

  “共和国一级英雄勋章”。

  将军亲手将勋章拿起,别在了我的胸前。

  很沉。

  沉甸甸的,是我陈家三代人,等了一辈子的清白和荣耀。

  “陈默同志,请讲几句吧。”

  我走到话筒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

  我的声音,通过直播,传遍了全国。

  “我爸临死前跟我说,我爷爷,是英雄,要我帮他等国家为爷爷正名的这一天。”

  “今天,我想告诉他,爸,你等到了。”

  直播结束,我走下台,手机疯狂震动。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我划开屏幕,一条陌生的短信跳了出来。

  【陈默,我是秀秀的妈妈,我们能见一面吗?】

  【阿姨求你了,秀秀她......可能要被判无期。】

  【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我还是去见了钱秀秀的父母。

  地点在一家咖啡馆。

  两天不见,他们仿佛老了十岁。

  钱母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陈默,阿姨求求你了,你放秀秀一条生路吧。”

  钱父也红着眼圈,声音沙哑。

  “是我们教女无方,她鬼迷心窍,被那个姓万的畜生给骗了。”

  “可她罪不至死啊!”

  我没有去扶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罪不至死?”

  我轻声反问。

  “她偷走国家机密,把真叛徒洗成英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被真叛徒害死的几十位烈士,他们罪不至死?”

  “她为了一个男人的前途,把我爷爷钉在耻辱柱上,把我踩进泥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罪不至此?”

  钱母哭着说:“她是因为爱你啊,陈默!她跟我说,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说你背负着家族的包袱太累了,她想用这种方式,让你彻底放下!”

  我笑出了声。

  “为了我?”

  “这种鬼话,你们信吗?”

  “用毁掉我全家名誉的方式,来让我放下?”

  “这是爱,还是 PUA?”

  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们废话。

  “她犯了法,就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你们可以道德绑架我的。”

  “我不会出具任何谅解书。”

  “你们与其在这里求我,不如回去好好教教你们的下一个孩子,什么叫是非黑白,什么叫做人的底线。”

  我转身要走。

  钱母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像个泼妇一样冲我嘶吼。

  “陈默!你太狠心了!”

  “秀秀跟你十年!十年啊!就算养条狗也有感情了!”

  “你现在是英雄的后代了,风光了,就要把我们秀秀往死里整是吗?”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的良心,在她当众说我是精神病的时候,就已经被她亲手剜走了。”

  “至于狗......”

  我顿了顿,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别侮辱狗了,狗可比她忠诚多了。”

  我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您好。”

  “您好,是陈默先生吗?我是汇诚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受您委托办理与钱秀秀女士的离婚案。”

  “案件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在清查您二位的夫妻共同财产时,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大概在半年前,钱秀秀女士,分批次,将您们联名账户下的三百四十七万元,全部转移到了一个海外账户。”

  “那个账户的持有人,是万崇明。”

  三百四十七万。

  那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全部遗产,还有我们这几年所有的积蓄。

  我一直以为,钱都在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上。

  钱秀秀说,她会理财,能钱生钱。

  原来,她所谓的理财,就是把我们的家的钱都搬到另一个男人的卡里去。

  我的手攥得发白。

  原来,我所以为的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不仅要我身败名裂。

  她还要我净身出户。

  “张律师。”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要求追加起诉。”

  “罪名,职务侵占和婚姻诈骗。”

  “我要求她,不仅要坐牢,还要把所有非法侵占的财产,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律师那边顿了一下,随即应道:“好的,陈先生,我明白了。”

  开庭那天,我去了。

  我坐在旁听席,看着被告席上的两个人。

  万崇明剃了个光头,穿着囚服,形容枯槁,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钱秀秀也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像个木偶。

  曾经的“革命伴侣”,如今在法庭上,像两条疯狗一样互相撕咬。

  万崇明说,所有事情都是钱秀秀主动的,她利用美色勾引他,利用机密文件诱惑他,连转移财产,都是钱秀秀出的主意,说是为了他们“未来的生活”。

  钱秀秀则哭诉,说自己是被万崇明 PUA 了,被他画的大饼蒙蔽了双眼,才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她把一切,都归咎于“恋爱脑”。

  【666,这俩人是懂什么叫甩锅的。】

  【年度最佳 CP,我哭死,锁死,钥匙我吞了。】

  【钱秀秀怕不是忘了,她老公还在下面听着呢。】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表演。

  直到,法官宣判。

  “被告人万崇明,犯泄露国家秘密罪、诽谤罪、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万崇明腿一软,瘫倒在地。

  “被告人钱秀秀,犯泄露国家秘密罪、诽谤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

  二十年。

  法槌落下。

  钱秀秀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了我。

  她的脸上,是震惊,是恐惧,是彻底的崩溃。

  在被法警拖下去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声嘶力竭地尖叫。

  “陈默!”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啊!”

  她的哭喊声,在空旷的法庭里,显得那么刺耳,又那么可笑。

  我看着她被拖走。

  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后悔?

  她后悔的,不是背叛我,不是污蔑我爷爷。

  她后悔的,只是这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仅此而已。

  走出法院,天空湛蓝。

  我的人生,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我从原单位辞了职。

  那些同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我不想再看。

  我用追回来的钱,和国家给的烈士家属抚恤金,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基金会的名字,就叫“惊蛰”。

  致力于寻找和帮助那些像我爷爷一样,曾经为国隐姓埋名,却因种种原因未能恢复名誉的无名英雄,以及他们的后代。

  同时,也资助一些贫困地区的历史教育。

  我去了烈士陵园。

  爷爷墓碑上的照片里,他英武不凡。

  下面刻着一行字。

  ——共和国一级英雄 陈惊蛰。

  我把那枚迟到了七十年的勋章,轻轻地放在墓碑前。

  又放上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爷爷,爸。”

  “国家恢复咱家的名誉了。”

  “你们,安息吧。”

  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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