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宋韵猛地一把从人事负责人手中抢过那份通知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当“陆清宸”三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
她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煞白。
“这不可能！”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陆清宸！你搞什么鬼花样？！是不是你联合人事造假来骗我？！”
她又猛地转向人事负责人：“你！我现在以院长的名义正式开除你！你被解雇了，立刻给我滚出医院！”
人事负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我，微微躬身，态度依旧恭敬。
宋韵被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指着门口对姜屿尖声道：“姜屿！去叫保安！立刻！马上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
姜屿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语气“温和”地劝道：“韵韵，你先别急，别气坏了身子。一份通知书确实可以造假，但领导那边的意思造不了假。你刚才不是没接到张局的电话吗？你现在打回去问问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话提醒了宋韵。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再次拿起手机，找到张局的号码，颤抖着手指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再打，直接被挂断。
宋韵的脸色更白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但她强作镇定，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
“保安！保安呢？！都死哪儿去了？！”她冲着门外尖声喊道，几乎破音。
很快，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跑了过来。
宋韵立刻指着我和人事负责人，厉声命令：“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立刻！特别是他！”
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脸上，“把这个擅闯院长办公室、伪造文件的人扔出去！”
保安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他们认识我，也认识宋韵，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姜屿在一旁抱着胳膊，等着看我的下场。
我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院长椅上，看着宋韵气急败坏。
直到保安们在宋韵的再三催促下，迟疑着朝我走来。
我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保安，最后落在宋韵那张愤怒的脸上。
“宋医生，需要我提醒你两件事吗？”
我拿起桌面上那份被她揉皱了些的通知书，轻轻抚平。
“第一，根据这份由上级主管部门正式下达的红头文件，我，陆清宸，现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你，宋韵，已经被免职。”
“第二，”我看向那几个停住脚步、神色惊疑不定的保安，“现在，我以本院长的身份命令你们——”
我的目光转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宋韵和笑容僵在脸上的姜屿。
“请这两位与医院工作无关的闲杂人等，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
“如果他们有异议，或者试图扰乱医院秩序，”我顿了顿，补充道，“可以依法报警处理。”
原本聚集在门外看热闹的那群医生护士们，
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
宋韵浑身一颤，像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脸上血色尽失。
6
姜屿脸色青白交替，梗着脖子道：“不可能！你们别以为拿份伪造的红头文件就能唬住人！这种把戏，明眼人一看就穿！”
宋韵听到有人帮腔，立刻挺直了腰板：“对！陆清宸，你为了报复我，真是煞费苦心啊！连这种假文件都敢弄出来，你这是违法犯罪！”
我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
没再多费一句口舌，我直接拿起桌上的座机，按下了免提键，
拨通了张局的内线：
“嘟……嘟……”
仅仅响了两声，电话就被迅速接起。
一个沉稳威严的中年男声透过免提，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办公室：
“喂？陆院长啊？任命通知书收到了吧？我这边刚开完会，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怎么样，身体恢复得如何？能立刻接手工作吗？院里现在有些情况，需要你尽快稳定局面。”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韵和姜屿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宋韵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瞪着那部传出声音的电话。
她踉跄一步，如果不是扶着桌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姜屿则僵在原地，脸上强撑出来的那点质疑和挑衅瞬间粉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平静地对着话筒回道：“张局，通知收到了，身体无碍，可以立刻投入工作。另外，宋韵同志和一位叫姜屿的编外人员，目前正在我的办公室，对任命有些疑问，可能需要您亲自说明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张局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疑问？免职和任命都是经过组织程序严肃讨论决定的，有什么疑问让他们按程序向上反映！陆院长，你现在是全院的负责人，无关人员干扰正常工作，你有权立刻处理！需要保卫处配合吗？”
“暂时不用，谢谢张局支持。”我回道。
“好，那你先忙，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嘟——”
忙音在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放下听筒，目光再次转向面如死灰的两人。
“现在，”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还需要我报警，请你们配合调查任命文件真伪吗？”
保安再没有任何犹豫，上前对宋韵和姜屿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院长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复杂的视线和隐约的议论。
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胃部的钝痛依然清晰。
回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
我刚从顶尖医学院毕业，以优异的成绩和几篇颇有分量的论文，被特招进来，直接进了重点培养序列。
那时的我，意气风发，满腔热忱，只想救死扶伤。
一年后，我把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宋韵招了进来。
又过了两年，老院长即将退休，上级属意的接班人选，是我。
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口碑，我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韵知道后，搂着我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清宸，我知道你比我厉害，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可我是个女人，在这个行业里想站稳脚跟太难了。我比你更需要这个职位来傍身，来证明自己。你让让我，好不好？以后这个家，我来撑着。”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期待和不安，我心软了。
我想，反正我们迟早是一家人，谁当院长都一样。
我甚至主动向上级推荐了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口碑为她铺路。
最终，她坐上了这个位置。
我以为我让出的是职位，换来的是我们共同的未来和她的安心。
可我换来的是什么？
是她坐稳位置后，渐渐习以为常的颐指气使；
是她为了扶持她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姜屿，一次次将我应得的荣誉、机会、甚至我用健康和性命换来的落户指标，轻描淡写地夺走，转手奉上；
是她默许甚至纵容别人对我吃软饭的嘲讽；
是她眼睁睁看着我被灌酒到胃穿孔吐血，却还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姜屿拥吻。
我将最好的十年青春、甚至未来健康都抵押给了战地，换来的功勋，成了她为别人铺路的垫脚石。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我从回忆中抽离，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摊开的任命文件上。
“陆清宸”三个字，清晰而有力。
这个位置，兜兜转转，迟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回到了该坐它的人手里。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让路了。
7
我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人事部的号码：“通知全院中层以上干部，一小时后到大会议室开会。另外，重新审核近三年所有人事任命、职称评定及资源分配记录，尤其是宋韵在任期间经手的部分，发现任何不合规之处，立即整理上报。”
“是，陆院长。”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回应。
宋韵被“请”出医院大门，
寒风吹的她终于清醒了。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住跟在她身后、同样脸色难看的姜屿，
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和恐慌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就是你！”
她尖声指控，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屿鼻子上，“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给你弄那个破户口，要不是为了把你那些破事摆平，我怎么会一次次卡着陆清宸？我怎么会把他逼到去举报我？！现在好了，我的院长位置没了！全没了！你满意了？！”
姜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喷得一愣，随即也绷不住了：“宋韵，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贪心，既想吊着他给你卖命挣功劳，又想拿他的东西来养我！现在玩脱了，倒怪起我来了？”
他嗤笑一声，眼神带着嘲讽：“当初可是你主动把户口指标给我的，也是你暗示我想办法顶掉他那个感动京市的名额。怎么，现在东窗事发，就想把脏水全泼我头上？”
宋韵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找不到话反驳。
因为姜屿说的，字字都是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你……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整天在我耳边说需要这个需要那个，我会这么做吗？姜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现在就这么对我？！”
“你为我做？”姜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不再有半分之前的依赖和仰慕，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你不过是在享受那种掌控一切、拿捏两个男人的感觉罢了。现在靠山倒了，你就这德性？”
他退后一步，语气疏离：“宋姐，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我俩以后不要再来往了。”
说完，他不再看宋韵瞬间惨白的脸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转身快步离开，像是急于摆脱什么麻烦的脏东西。
宋韵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姜屿毫不留恋的背影，好像突然就清醒了。
她突然想起了我。
想起过去十二年，那个无论她提出多么不合理的要求，
无论她因为工作或情绪如何冷落他、甚至发脾气，
都始终默默包容，从未用这种鄙夷、嘲讽、急于撇清的眼神看过她的男人。
会在她熬夜写报告时，悄悄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
会在她因为手术不顺烦躁时，笨拙地讲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逗她开心；
会在她从战地打回电话，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他都会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反复确认她是否安好；
会在她父亲生病时，忙前忙后，联系专家，垫付医药费，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上心。
我给她的，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支持和温柔。
哪怕最后她将他伤得遍体鳞伤，在办公室里当众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我的眼神里，也只是死寂的失望和心寒，却没有姜屿此刻这般赤裸的、将她视为污秽的厌恶。
她曾经以为，我的包容和付出是理所当然，是她魅力与能力的证明。
她甚至得意于能将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牢牢握在掌心，
一边享用着我的忠诚和牺牲，一边追逐着更新鲜刺激的爱情。
可现在，当她被真正在意的人像丢垃圾一样抛弃，
当她失去权力光环变得一文不名，她才迟钝地、尖锐地意识到。
她弄丢了什么。
那个曾经把她放在心尖上，用十年战火、一身伤痕去兑现一个承诺的男人，
那个她原本可以拥有一个温暖坚实的家的男人，已经被她亲手推开，
推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对面。
悔恨像迟来的毒药，瞬间噬咬她的心脏，比刚才失去职位的恐慌更甚百倍。
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有瘫倒在地。
可心里那个窟窿，却越来越大，什么都填不上了。
8
一周后，全院的工作已基本步入正轨。
各项核查有条不紊地进行，宋韵在任期间的诸多问题逐渐浮出水面。
这天下午，秘书内线通报：“陆院长，宋韵。宋女士在楼下，坚持要见您，说有非常重要的话必须当面跟您说。”
我顿了顿：“让她上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敲响。
宋韵走了进来。
仅仅一周，她像变了个人。
曾经精致得体的妆容不见了，脸色憔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米色风衣也显得有些空荡。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悔恨，有哀戚，还有一丝濒临绝望的祈求。
“清宸。”她声音沙哑，刚开口，眼圈就红了。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错了。”她向前踉跄一步，泪水滚落下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清宸。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很多，我以前、我以前真是鬼迷心窍，我不是人。我辜负了你，我把你对我的好全都当成理所应当，我还、我还为了姜屿那样对你！”
她语无伦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卡你的户口，不该抢你的荣誉，更不该纵容他们那样欺负你，灌你酒。我看到你吐血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害怕，但我拉不下脸。清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肯定恨死我了。”
她走到我办公桌前，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
“清宸，我求求你，原谅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她仰着脸，涕泪横流，“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会好好对你，补偿你我们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她伸手想抓住我的裤脚，被我微微侧身避开。
我看着她卑微乞怜的模样，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宋韵，”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站起来。这里是医院院长办公室，不是你家客厅。”
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漠。
“我们之间，早在你办公室我说出各不相干时，就已经结束了。”
我继续道，“你今天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你可以走了。我很忙。”
“不！清宸，你别这样！”
她慌了，跪行两步，“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你只是生气对不对？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改，我一定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没等我回应，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神色严肃。
“请问是宋韵女士吗？”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
宋韵跪在地上，愕然回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现依法对你涉嫌在担任院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违规操作人事任命、侵占公共资源、收受不正当利益等行为进行传唤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走一趟。”
宋韵被从地上拉起来，她挣扎着，回头死死看着我，泪水模糊了绝望的脸：“清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声音凄厉，渐行渐远。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门口，心中一片沉寂。
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
数月后，宋韵职务侵占、滥用职权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
在审讯中，她将姜屿参与并获益的大部分事情和盘托出，姜屿也随后被逮捕，面临法律的审判。
尘埃落定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从看守所转交来的信。
信封上，是宋韵的字迹。
我拆开信。
清宸：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没资格这样叫你了。
这几个月，在高墙里面，我每天面对四壁，想了太多太多。
想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想你为我放弃院长位置时看我的眼神，想你从战地打回电话时沙哑却带着笑的声音，也想我是怎样一点点，把你的心踩进泥里。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也是个人渣。
我享受着你的好，却把它当作炫耀和掌控的资本。
我被虚荣和新鲜感蒙蔽，把姜屿那种虚情假意当成了真爱。
你说得对，我们早就各不相干了。
从我选择偏袒姜屿、卡下你户口的那一刻起，
从我默许别人羞辱你的那一刻起，从我看着你吐血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刻起。
我就亲手把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都烧成了灰。
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承受的那些伤害面前，轻飘飘的，一文不值。
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清宸。真的，真的对不起。
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我不配。
只是这是我欠你的，一个迟到太久、也太苍白的道歉。
听说你把医院管理得很好，大家都信服你。真好，那本来就是你该在的位置。
你要好好的，保重身体，胃要记得按时吃饭。以后一定会有一个真心爱你、珍惜你的人，陪你走过余生。
而我，会在这里，用漫长的时光，去赎我犯下的罪。
永别了，清宸。
祝你，一切都好。
宋韵
信纸有些皱，似乎被泪水打湿过又干涸。
我平静地看完，然后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放回了信封。
起身走到碎纸机旁，将信封连同里面迟来的忏悔与告别，一起送了进去。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片刻后，一切化为细碎的纸条。
我走回窗边，窗外阳光明媚，医院花园里，有康复的病人在慢慢散步，有医护人员步履匆匆。
新的生活，早已开始。
那些过去的爱恨纠葛、背叛伤害，就像被粉碎的纸屑，再也拼凑不回原样，也无需再拼凑。
我转身，拿起下一份待批阅的文件。
前路还长，而时间，终会抚平一切伤痕。
作者有话说：
宋韵猛地一把从人事负责人手中抢过那份通知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当“陆清宸”三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
她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煞白。
“这不可能！”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陆清宸！你搞什么鬼花样？！是不是你联合人事造假来骗我？！”
她又猛地转向人事负责人：“你！我现在以院长的名义正式开除你！你被解雇了，立刻给我滚出医院！”
人事负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我，微微躬身，态度依旧恭敬。
宋韵被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指着门口对姜屿尖声道：“姜屿！去叫保安！立刻！马上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
姜屿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语气“温和”地劝道：“韵韵，你先别急，别气坏了身子。一份通知书确实可以造假，但领导那边的意思造不了假。你刚才不是没接到张局的电话吗？你现在打回去问问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话提醒了宋韵。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再次拿起手机，找到张局的号码，颤抖着手指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再打，直接被挂断。
宋韵的脸色更白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但她强作镇定，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
“保安！保安呢？！都死哪儿去了？！”她冲着门外尖声喊道，几乎破音。
很快，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跑了过来。
宋韵立刻指着我和人事负责人，厉声命令：“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立刻！特别是他！”
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脸上，“把这个擅闯院长办公室、伪造文件的人扔出去！”
保安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他们认识我，也认识宋韵，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姜屿在一旁抱着胳膊，等着看我的下场。
我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院长椅上，看着宋韵气急败坏。
直到保安们在宋韵的再三催促下，迟疑着朝我走来。
我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保安，最后落在宋韵那张愤怒的脸上。
“宋医生，需要我提醒你两件事吗？”
我拿起桌面上那份被她揉皱了些的通知书，轻轻抚平。
“第一，根据这份由上级主管部门正式下达的红头文件，我，陆清宸，现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你，宋韵，已经被免职。”
“第二，”我看向那几个停住脚步、神色惊疑不定的保安，“现在，我以本院长的身份命令你们——”
我的目光转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宋韵和笑容僵在脸上的姜屿。
“请这两位与医院工作无关的闲杂人等，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
“如果他们有异议，或者试图扰乱医院秩序，”我顿了顿，补充道，“可以依法报警处理。”
原本聚集在门外看热闹的那群医生护士们，
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
宋韵浑身一颤，像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脸上血色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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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屿脸色青白交替，梗着脖子道：“不可能！你们别以为拿份伪造的红头文件就能唬住人！这种把戏，明眼人一看就穿！”
宋韵听到有人帮腔，立刻挺直了腰板：“对！陆清宸，你为了报复我，真是煞费苦心啊！连这种假文件都敢弄出来，你这是违法犯罪！”
我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
没再多费一句口舌，我直接拿起桌上的座机，按下了免提键，
拨通了张局的内线：
“嘟……嘟……”
仅仅响了两声，电话就被迅速接起。
一个沉稳威严的中年男声透过免提，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办公室：
“喂？陆院长啊？任命通知书收到了吧？我这边刚开完会，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怎么样，身体恢复得如何？能立刻接手工作吗？院里现在有些情况，需要你尽快稳定局面。”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韵和姜屿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宋韵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瞪着那部传出声音的电话。
她踉跄一步，如果不是扶着桌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姜屿则僵在原地，脸上强撑出来的那点质疑和挑衅瞬间粉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平静地对着话筒回道：“张局，通知收到了，身体无碍，可以立刻投入工作。另外，宋韵同志和一位叫姜屿的编外人员，目前正在我的办公室，对任命有些疑问，可能需要您亲自说明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张局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疑问？免职和任命都是经过组织程序严肃讨论决定的，有什么疑问让他们按程序向上反映！陆院长，你现在是全院的负责人，无关人员干扰正常工作，你有权立刻处理！需要保卫处配合吗？”
“暂时不用，谢谢张局支持。”我回道。
“好，那你先忙，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嘟——”
忙音在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放下听筒，目光再次转向面如死灰的两人。
“现在，”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还需要我报警，请你们配合调查任命文件真伪吗？”
保安再没有任何犹豫，上前对宋韵和姜屿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院长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复杂的视线和隐约的议论。
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胃部的钝痛依然清晰。
回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
我刚从顶尖医学院毕业，以优异的成绩和几篇颇有分量的论文，被特招进来，直接进了重点培养序列。
那时的我，意气风发，满腔热忱，只想救死扶伤。
一年后，我把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宋韵招了进来。
又过了两年，老院长即将退休，上级属意的接班人选，是我。
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口碑，我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韵知道后，搂着我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清宸，我知道你比我厉害，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可我是个女人，在这个行业里想站稳脚跟太难了。我比你更需要这个职位来傍身，来证明自己。你让让我，好不好？以后这个家，我来撑着。”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期待和不安，我心软了。
我想，反正我们迟早是一家人，谁当院长都一样。
我甚至主动向上级推荐了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口碑为她铺路。
最终，她坐上了这个位置。
我以为我让出的是职位，换来的是我们共同的未来和她的安心。
可我换来的是什么？
是她坐稳位置后，渐渐习以为常的颐指气使；
是她为了扶持她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姜屿，一次次将我应得的荣誉、机会、甚至我用健康和性命换来的落户指标，轻描淡写地夺走，转手奉上；
是她默许甚至纵容别人对我吃软饭的嘲讽；
是她眼睁睁看着我被灌酒到胃穿孔吐血，却还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姜屿拥吻。
我将最好的十年青春、甚至未来健康都抵押给了战地，换来的功勋，成了她为别人铺路的垫脚石。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我从回忆中抽离，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摊开的任命文件上。
“陆清宸”三个字，清晰而有力。
这个位置，兜兜转转，迟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回到了该坐它的人手里。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让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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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人事部的号码：“通知全院中层以上干部，一小时后到大会议室开会。另外，重新审核近三年所有人事任命、职称评定及资源分配记录，尤其是宋韵在任期间经手的部分，发现任何不合规之处，立即整理上报。”
“是，陆院长。”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回应。
宋韵被“请”出医院大门，
寒风吹的她终于清醒了。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住跟在她身后、同样脸色难看的姜屿，
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和恐慌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就是你！”
她尖声指控，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屿鼻子上，“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给你弄那个破户口，要不是为了把你那些破事摆平，我怎么会一次次卡着陆清宸？我怎么会把他逼到去举报我？！现在好了，我的院长位置没了！全没了！你满意了？！”
姜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喷得一愣，随即也绷不住了：“宋韵，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贪心，既想吊着他给你卖命挣功劳，又想拿他的东西来养我！现在玩脱了，倒怪起我来了？”
他嗤笑一声，眼神带着嘲讽：“当初可是你主动把户口指标给我的，也是你暗示我想办法顶掉他那个感动京市的名额。怎么，现在东窗事发，就想把脏水全泼我头上？”
宋韵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找不到话反驳。
因为姜屿说的，字字都是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你……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整天在我耳边说需要这个需要那个，我会这么做吗？姜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现在就这么对我？！”
“你为我做？”姜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不再有半分之前的依赖和仰慕，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你不过是在享受那种掌控一切、拿捏两个男人的感觉罢了。现在靠山倒了，你就这德性？”
他退后一步，语气疏离：“宋姐，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我俩以后不要再来往了。”
说完，他不再看宋韵瞬间惨白的脸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转身快步离开，像是急于摆脱什么麻烦的脏东西。
宋韵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姜屿毫不留恋的背影，好像突然就清醒了。
她突然想起了我。
想起过去十二年，那个无论她提出多么不合理的要求，
无论她因为工作或情绪如何冷落他、甚至发脾气，
都始终默默包容，从未用这种鄙夷、嘲讽、急于撇清的眼神看过她的男人。
会在她熬夜写报告时，悄悄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
会在她因为手术不顺烦躁时，笨拙地讲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逗她开心；
会在她从战地打回电话，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他都会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反复确认她是否安好；
会在她父亲生病时，忙前忙后，联系专家，垫付医药费，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上心。
我给她的，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支持和温柔。
哪怕最后她将他伤得遍体鳞伤，在办公室里当众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我的眼神里，也只是死寂的失望和心寒，却没有姜屿此刻这般赤裸的、将她视为污秽的厌恶。
她曾经以为，我的包容和付出是理所当然，是她魅力与能力的证明。
她甚至得意于能将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牢牢握在掌心，
一边享用着我的忠诚和牺牲，一边追逐着更新鲜刺激的爱情。
可现在，当她被真正在意的人像丢垃圾一样抛弃，
当她失去权力光环变得一文不名，她才迟钝地、尖锐地意识到。
她弄丢了什么。
那个曾经把她放在心尖上，用十年战火、一身伤痕去兑现一个承诺的男人，
那个她原本可以拥有一个温暖坚实的家的男人，已经被她亲手推开，
推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对面。
悔恨像迟来的毒药，瞬间噬咬她的心脏，比刚才失去职位的恐慌更甚百倍。
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有瘫倒在地。
可心里那个窟窿，却越来越大，什么都填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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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全院的工作已基本步入正轨。
各项核查有条不紊地进行，宋韵在任期间的诸多问题逐渐浮出水面。
这天下午，秘书内线通报：“陆院长，宋韵。宋女士在楼下，坚持要见您，说有非常重要的话必须当面跟您说。”
我顿了顿：“让她上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敲响。
宋韵走了进来。
仅仅一周，她像变了个人。
曾经精致得体的妆容不见了，脸色憔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米色风衣也显得有些空荡。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悔恨，有哀戚，还有一丝濒临绝望的祈求。
“清宸。”她声音沙哑，刚开口，眼圈就红了。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错了。”她向前踉跄一步，泪水滚落下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清宸。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很多，我以前、我以前真是鬼迷心窍，我不是人。我辜负了你，我把你对我的好全都当成理所应当，我还、我还为了姜屿那样对你！”
她语无伦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卡你的户口，不该抢你的荣誉，更不该纵容他们那样欺负你，灌你酒。我看到你吐血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害怕，但我拉不下脸。清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肯定恨死我了。”
她走到我办公桌前，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
“清宸，我求求你，原谅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她仰着脸，涕泪横流，“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会好好对你，补偿你我们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她伸手想抓住我的裤脚，被我微微侧身避开。
我看着她卑微乞怜的模样，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宋韵，”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站起来。这里是医院院长办公室，不是你家客厅。”
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漠。
“我们之间，早在你办公室我说出各不相干时，就已经结束了。”
我继续道，“你今天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你可以走了。我很忙。”
“不！清宸，你别这样！”
她慌了，跪行两步，“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你只是生气对不对？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改，我一定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没等我回应，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神色严肃。
“请问是宋韵女士吗？”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
宋韵跪在地上，愕然回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现依法对你涉嫌在担任院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违规操作人事任命、侵占公共资源、收受不正当利益等行为进行传唤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走一趟。”
宋韵被从地上拉起来，她挣扎着，回头死死看着我，泪水模糊了绝望的脸：“清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声音凄厉，渐行渐远。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门口，心中一片沉寂。
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
数月后，宋韵职务侵占、滥用职权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
在审讯中，她将姜屿参与并获益的大部分事情和盘托出，姜屿也随后被逮捕，面临法律的审判。
尘埃落定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从看守所转交来的信。
信封上，是宋韵的字迹。
我拆开信。
清宸：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没资格这样叫你了。
这几个月，在高墙里面，我每天面对四壁，想了太多太多。
想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想你为我放弃院长位置时看我的眼神，想你从战地打回电话时沙哑却带着笑的声音，也想我是怎样一点点，把你的心踩进泥里。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也是个人渣。
我享受着你的好，却把它当作炫耀和掌控的资本。
我被虚荣和新鲜感蒙蔽，把姜屿那种虚情假意当成了真爱。
你说得对，我们早就各不相干了。
从我选择偏袒姜屿、卡下你户口的那一刻起，
从我默许别人羞辱你的那一刻起，从我看着你吐血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刻起。
我就亲手把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都烧成了灰。
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承受的那些伤害面前，轻飘飘的，一文不值。
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清宸。真的，真的对不起。
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我不配。
只是这是我欠你的，一个迟到太久、也太苍白的道歉。
听说你把医院管理得很好，大家都信服你。真好，那本来就是你该在的位置。
你要好好的，保重身体，胃要记得按时吃饭。以后一定会有一个真心爱你、珍惜你的人，陪你走过余生。
而我，会在这里，用漫长的时光，去赎我犯下的罪。
永别了，清宸。
祝你，一切都好。
宋韵
信纸有些皱，似乎被泪水打湿过又干涸。
我平静地看完，然后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放回了信封。
起身走到碎纸机旁，将信封连同里面迟来的忏悔与告别，一起送了进去。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片刻后，一切化为细碎的纸条。
我走回窗边，窗外阳光明媚，医院花园里，有康复的病人在慢慢散步，有医护人员步履匆匆。
新的生活，早已开始。
那些过去的爱恨纠葛、背叛伤害，就像被粉碎的纸屑，再也拼凑不回原样，也无需再拼凑。
我转身，拿起下一份待批阅的文件。
前路还长，而时间，终会抚平一切伤痕。
作者有话说：